鱼鹰 即将消失的水上精灵

时间:2022-10-06 04:03:45

策划/韦娜

“茭草青青野水明,小船满载鸬鹚行。鸬鹚敛翼欲下水,只待渔翁口里声。船头一声鱼魄散,哑哑齐下波光乱。中有雄者逢大鱼,吞却一半余一半……”,这是清代诗人吴嘉纪在《捉鱼行》中,对鸬鹚捕鱼的一段生动描写。诗中所写鸬鹚,就是我们平时俗称的鱼鹰,也叫水老鸦,这种鸟儿生活在湖泊、河流或湿地,外形长得有点像鸭,擅长捕鱼。人类驯养鱼鹰早在远古时代就已开始,一千多年前的隋唐时代最为盛行,一直流传到今天。在以往渔业资源丰富的历史背景下,这种渔猎方式无疑是一种最为和谐和原生态的,然而随着生态的恶化,环境承受能力和渔业资源的不断下降,这种传统的捕鱼方式逐渐被限制、禁止,慢慢从历史舞台上消失,那种“家家养乌鬼(即鸬鹚),顿顿食黄鱼”的场景已不复存在,但作为一种传统,一种人类与鸟类的亲密协作的方式,鱼鹰捕鱼将一直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漓江]渔灯夜捕惹人醉

青峰,倒影,竹筏,鱼鹰,如诗,如画,如幻,如梦。这比心灵更清澈,比人生更纯净的地方就是桂林山水精华的漓江。而漓江之上的鱼鹰猎捕也像这里独特的风光一样,与北方大有不同,其中竹筏载鹰,漓江夜捕是最为突出的两个特色。

距离桂林市约60公里的阳朔以“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风光甲桂林”,成了我向往中的仙境。当日,我们没有走常规的水路、陆路,而是沿遇龙河漂江而下,选乘漓江上较为原始的小竹筏。坐在竹筏上,没有了机器驱动的吵扰,静静地在水画间行走,融合在漓江的山水间,双眼在一刻不停地搜寻着沿江两岸,奇峰连着奇峰,山崖连着峭壁,水上是景,水下也是景,水在流动,山也在流动,我直觉得如人幻境一般。躺在竹椅中,漂在水面上,身陷群山里,我还从没有这样亲近地与漓江的山水接触,那山,那水,已经相互交融,那情,那景,已经溶入混身血液,完全醉倒在这片山水中……这时阳光渐渐褪去强烈的光芒,我们也渐行渐远划向前方,夕阳中的漓江开始抹上了金色的霞光,正当我们打算返回岸边时,同伴喊了一声“看,鱼鹰”,顺着手势,我看到了不远处有几个竹筏静静地躺在水面上,每只筏上都有一两只鱼鹰,也是静静的,这大大吸引了我的兴趣,诱发了我的鱼鹰情结。“这几只鱼鹰竹筏在等待日落,一会这里还要有鱼鹰夜捕活动。”划竹筏的船夫告诉我们。鱼鹰夜捕,还从来没有看过,我们决定改变行程,在这里夜观鱼鹰猎捕。

这时,夕阳中的漓江变得更美了,晚霞把周围的江水全部打成了红色,丝丝霞光开始浮现,云彩越来越浓,霞光越来越艳,环顾四周,我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人间仙境。感到自然界的永恒,时间的凝固,空气的清新,夕阳的妩媚,心境的平和,和谐,欢畅。好在我的头脑还保持清醒,我要用我的镜头记录下那让我心灵颤动的、霞光中静静的竹筏和静静的鱼鹰。选好角度后,我把鱼鹰和竹筏当做前景,把青山,红水,彩霞当做远景,运用中长焦镜头,开始了全身心投入地拍摄,此时此刻,静静的漓江中,惟闻快门声响彻在空中。

天气渐渐黑了下来,那几只鹰筏纷纷在船头点起了渔灯,照亮了附近的水面,在夜晚看上去格外耀眼。给我们划船的渔夫说,这种捕鱼方法叫漓江渔火,附近渔民们称之为“打夜火”,他们只在夜晚工作。旧社会“打夜火”是在竹筏前做一个烧火的筐,然后打火点着照亮江中河底,让鱼鹰能看到江中的鱼便于捕获,后来发展到用“汽灯”照明,而现在用的是“发电机”照明,因而捕鱼的效果比原来好得多。这时,鹰筏上的打渔人哼起了号子,一边哼一边跳舞,像是鼓励他们的鸟冲下水去。夜火下,只只渔鹰象暗夜的精灵,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下水中,打渔人手持长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站在船头驱赶鱼鹰潜水捉鱼。远远望去犹如古代大将军在指挥作战,威风凛凛。在黑水和倒影之间,这些鱼鹰围绕小筏子在游,并不断往水里扎,它们仿佛幻影般地时隐时现,上下翻腾,你数不清究竟有几只鱼鹰。不断地有鱼鹰从水面冒上来,但这时打渔人用竹竿一敲船帮,它们就迅速低头一下扎进水里。也有鱼鹰出水时,它的脖子尤显粗大,有的在它嘴角还露出一点点鱼尾巴,这时候,渔夫就会探出长竿,把这只鱼鹰挑过来。他把鱼鹰倒提,用一手挤它的脖子,于是就有鱼从它嘴里掉到船舱中,鱼掉下时在暗夜中划出一道白亮的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夜观”了。

边看鱼鹰捕鱼,我们边与划筏的船夫唠起了家常:这些人捕鱼的都姓黄,来自附近的同一个村子,这些年由于污染,下游修筑了水库大鱼不能回到上游产卵等原因,漓江的鱼越来越少,靠这种方法打鱼过活根本不可能,甚至连鱼鹰也吃不饱,每天渔民还得买鱼喂它们。几年前当地渔民就打算把鱼鹰统统卖掉不再坚守这个行业了,但是后来经中央台采访后,当地政府为了保留这道漓江上的风景,决定每年补贴当地渔民几千块钱,同时将鱼鹰捕鱼开发成一项旅游观光项目以赚取额外收入。因此现在这种原始的捕鱼技巧才保存下来。

现在,桂林到阳朔这一带经人工饲养和驯养的鱼鹰数量大约在一百只左右,主要是用于游客观赏,但是,这里渔民的下一代大都外出打工去了,没人肯坚守这个老本行,这些黄姓村民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不久的将来,恐怕这项技艺也要失传。

[运河古渡]风雪鱼鹰相伴舞

京杭大运河,千百年来承载着货畅其流的漕运,积淀着悠悠的华夏文明,也哺育着众多依河而居的运河居民,船家,水手,纤夫,渔民,搬运工……他们以运河为生,与运河共存,一代又一代地在运河上劳作,生息。正是这样的环境,给了鱼鹰生存的空间,千百年来,鱼鹰捕鱼在这条大河上一直在延续着。

去年初,一场大雪飘然而至,我来到了位于山东济宁西郊的京杭大运河古渡口,准备坐渡船到西岸,行驶中停泊在渡口附近的一艘小船引起了我的注意,远远望去,只见船帮上有些东西在动,却又看不清是什么,等渡船近了才看到那是一些鱼鹰。风雪中,只见这些鱼鹰个个傲然挺立,精神抖擞,像是准备随时跃入河中猎鱼,也像是在我们面前故意显摆自己。船靠岸后,我们立刻赶到小船停靠的岸边。

通过交谈得知,打渔人姓刘,家住济宁长沟镇,今年五十多岁了,11岁起就跟着父亲驯养鱼鹰,这一驯就是一辈子。老人讲,他年轻那会儿,这个古渡口每天都会有十几只船,百余只鱼鹰在这里猎鱼,河里鲫鱼、甲鱼,墨鱼什么都有,大家集体围猎,抓回来后按照每家鱼鹰的个数重新分鱼,甚是热闹。半个世纪过去了,打渔人越来越少,刘老汉成了运河沿线硕果仅存的几个之一,他的鱼鹰也成了运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老汉一辈子生活在船上,每年沿着京杭大运河水路从济宁一直划到最南端的杭州,沿途打鱼,卖鱼,用以维持生计,今年恰是回家乡看看,所以在这个古渡口多呆了几天,过 几天又要划着船儿南下了。鱼鹰每天陪在老汉的身边,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也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细心地照顾着它们。我们仔细数了一下,刘老汉饲养的鱼鹰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只,但每只鱼鹰体羽乌黑,闪耀着紫色金属光泽,眼睛贼亮,特别是带利钩的嘴部,格外吸引目光。

在与老汉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鱼鹰广泛分布于国内各大水域,江南尤多,北方仅运河和微山湖、洪泽湖,白洋淀等几大淡水湖上有,鱼鹰捕猎的历史悠久,就大运河而言,自隋唐开通以后就有了这种渔猎方式。驯养鱼鹰捕鱼是一个技术活,这种行当看起来有趣,干起来却很辛苦,要掌握在每天上午鱼鹰空腹捕鱼能力强时下水。

鱼鹰入水捕鱼时多咬鱼类的头部或鳃部,通常每次独自捕捉的活鱼体重约半斤左右,最大时也能独自捕到重达十斤左右的活鱼。对于再大的鱼,就需要几只或十几只的鱼鹰共同合作,以及驯养人的协作方可完成捕获任务,但这种机会比较少。驯养鱼鹰捕鱼,一般都自雏鸟60日龄开始,跟随渔船同已驯熟的成鸟入水练习。约150日龄后,大部分经过驯养的鱼鹰都能顺利掌握捕鱼的本领。“我的鱼鹰都是好鱼鹰,摸它的脖子就知道了,脖子粗的,就强壮,就可以捕到大鱼,还有就是要性子烈,性子差的鱼鹰看见大鱼不敢去捉而选择逃跑,而性格烈的鱼鹰不管遇到多大的鱼都会冲上去,这样的鱼鹰才是真正的好鹰。”刘老汉冲着我们自豪地说。

[周庄]水乡鱼鹰玩偶情

喜欢水乡不是一年两年了,尤其是对我这个北方人来说,水乡更是一种无形的诱惑,今年清明,趁去昆山出差的机会,终于见到了这天下第一水乡的神韵。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水乡也有鱼鹰,但它们已经不再渔猎,而完全变成了游客的玩偶。

当日清晨,我们到达周庄,顺着水路我们一直向东行去,到达周庄最东端准备回返时,一艘小船轻快地划进了我们的视野,一个戴着斗笠的渔夫迅速地把船划到岸边,并把几只鱼鹰赶到另一个小船上,我们来到近前,仔细端详江南婉约水域中的这些鱼鹰,感觉鱼鹰好像也变得婉约起来,个个柔顺地站在船帮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每只鱼鹰的脚上都系着一根绳子。当我拿出相机准备拍摄鱼鹰时,渔夫冲我们大喊“不许拍照”。顺着渔夫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一个牌子上写道“鱼鹰观赏,合影每人20元”。

既来之,则看之,我交给老板20元,老板邀请我们上鱼鹰船观看鱼鹰捕鱼,我们甚是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胆怯。上到船上,近距离观察并拍摄了几张鱼鹰特写。

照完后,老板载着我们向河中心划去,把鱼鹰一个个赶下水去,有几只还很不情愿下水,最后还是被赶了下去,下水后好长一段时间却没有见到几只能捕鱼的。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老板招呼所有的鹰上船,我们看了一下鱼篓,数来数去也就十余只,还都是中小鱼,这让我们甚是失望。通过老板,我知道了很多关于周庄鱼鹰的故事。现在周庄的鱼鹰已经趋于老龄化了,平时懒得捕鱼,主要供游客来观赏或合影,偶尔才会下水做表演,这些鱼鹰大多都是雄性的,雌鹰在家里负责繁殖后代。老板炫耀说:“我这几只鱼鹰别看不多,但很值钱,每只得两三千元,你再看看我喂的是什么?”说话间,老板掀开一个盆盖,里面有不少活鱼,个头都比刚才捕获的要大,而且每天会按时喂它们足量的鱼,怪不得这些鱼鹰下水捕鱼的积极性都不高。这让我想起了城市里常见的笼中鸟,时间长了,即使打开鸟笼,他们也不会去高飞觅食,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天性。水乡的这些鱼鹰真的好像那些笼中鸟,让人怜悯的同时十分失望。

捕鱼本是鱼鹰的天性,而在这里,鱼鹰完全变成了主人的一个工具。一个供表演,摆秀的工具,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失去它们原始的天性,变成人类的一种玩偶,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主人能赚20元,只是一场场生意而已。

[微山湖]扣舷围猎演绝唱

相较于运河,周庄,漓江上或仅存或玩偶,或观赏的鱼鹰,微山湖是至今仍然坚守着鹰猎这种捕鱼方式的最后阵地。

轮渡上,我们就跟坐船的人打听岛上哪里可以找到鱼鹰,得到的答案却几乎相同,要碰运气。船快要到达岛上时,岛的北岸人头攒头,拨开人群,居然看到有十几只鱼鹰船停靠在这里,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个鱼鹰船队正做进湖捕鱼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这时,十几只渔船用一根根粗麻绳连接在一串,打头的,是一只柴油机动船,用于拖动整个船队,我想这可能是船队为了节省渔民体力而采取的种方式,我们立刻换乘了一只小型机动船跟着船队出发了。湖里的网箱特多,把湖区划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反而形成了九曲十八弯的水道,我们跟着船队左绕右绕,前转后转地向前走着,早已不记得来时的水路,鱼鹰捕鱼要走这么远吗?老船夫告诉我们,对于一个打渔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了解捕鱼河道的水情,熟悉河道中各类鱼儿的生活习性,“七上八下,九归沱。”7月份的鱼大多在上游,8月份的鱼大多在下游,而9月份的鱼便大多生活在较深的水域了,因此,什么样的季节在什么样的湖段打鱼,是十分讲究的。

船队大约行了半小时左右,前面的水域突然开阔,眼前茫茫的湖水波光粼粼,远处朝霞色彩绚丽,这时头船慢慢停了下来,后面的船也逐一解开了船与船之间的绳索,并由一队分为两队,分别向前方划去。我立刻让船夫加快速度,开到船队前方,这时朝霞与万顷湖光溶在一起,湖面金磷片片,鸥鹜点点,分不清是置身于湖中,还是置身于天上,我等着两队渔船划进,趴在机动船的甲板上,记录下这支渔鹰船队踩着朝霞踏上征程的风采。这时,船队又向左转了一个弯,进入一个稍窄些的水道,才纷纷靠岸停了下来,每只船上的打渔人都从仓里拿出草绳,给自家的鱼鹰系到脖子上,打了活扣并没有系紧,这是为了防止鱼鹰把大鱼吞下去。头船上一位有着古桐色皮肤的人指挥大家把船开到河中心,拿起竹篙在船上边敲边唱,其他人也跟和唱了起来,而鱼鹰像是得到入水的命令,一个个扎入水中开始捕鱼,那厚厚的蹼脚像强有力的划桨,推动着它们在水下迅速地游动。我们不能看清它们在水下是怎样捕获那些或大或小的鱼儿,但仅仅一会儿工夫,第一只鱼鹰钻出了水面,喉咙里塞满了鱼,接着,一只接一只地,越来越多的鱼鹰携带着战利品回到船上,打渔人惟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把鱼鹰捞上船,用手拍击它们长长的喉咙,让它们把鱼儿射进专门用来装鱼的竹篓里,然后,再把鹰赶下水继续工作,同样的过程一遍遍地被重复着。几个赤脚的年轻渔人把手中的竹篙插入水中,搅起满湖涟漪,估计是惊吓鱼儿;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渔人拿着竹篙敲打船帮,很有节奏感,像是在给鱼鹰鼓劲;看着鱼鹰驶出船队的范围,有几只船把它们又围堵回这片水域,船队的合作精神一览无遗。大约两个小时左右,竹篓里的猎物已经装满,有着古桐色皮肤的渔人把右手握成杯形,示意大家收工,各家才纷纷招呼自己的鹰上船休息,这恐怕是一天中鱼鹰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它们围在船边扑腾,像一群放学的孩子,等着被带回家,作为一天辛劳的回报,家里会有一顿丰盛的、有鱼、蟹,豆腐泥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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