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旧房客

1

303的房客是个女子。

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声音，是个深夜，我站在窗口抽烟的时候，听见细柔的女声。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曾经拥有，天荒地老……

声音很缓慢，像是琴弦，轻轻波动心里的某根神经，我屏住呼吸，听完那首《不了情》。

然后是她的高跟鞋扣在地板上的声音。每个夜晚走过我的房门前的时候，故意放轻的脚步，细长的鞋跟在地板上轻轻扣动的频率，总是会让我的思维出现短暂的分神，她带来的声音很好听，我想象，她一定是很美的女子。

我是302的房客，搬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我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似乎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辗转而过的时光里，记忆开始出现短暂的混乱，我常常记不起很多东西。曾经有个人告诉我，这样很好，记忆是会自我保护的，有些东西，尘封之后，不再记起，虽然并不代表忘记。

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睡觉，倚在窗口抽烟，等待电话里的工作安排，还有就是在深夜的时候听着细长的高跟鞋在门前走过的声音，听着窗口飘出的低缓歌声。

2

第一次见到303的房客是在一个雨天。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的眉头皱了一下。门打开的时候，那张清秀的脸有着些许的怯，说话的表情不太自然，她的喉咙像是吞了一个冰块，语句断断续续，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请问，你有伞么?她说话的时候，凛冽的锁骨跟着轻轻地动，很好看。

我转过身，拿过门后的雨伞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转身跑下楼。

我站在窗口看到她跑进雨中，瘦小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她甚至没有把伞撑开，跑到马路对面的电话亭，把伞递给一个男人。我看着那个男人撑开伞离开，她站在那里看他走远，安静地转身。

转身的瞬间，她崴了脚，身子剧烈地歪了一下，险些摔倒。

可能是刚才崴了脚的原因，她上楼的脚步有些拖沓，高跟鞋的频率略微的混乱。我在半开的门后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对我笑了下，她笑的时候眉头是些微的皱着的，注意力似乎更多是在那只被扭伤了的脚上，看样子很疼。

她说：不好意思，伞我明天还你。

没事，拿去用吧。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我不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哪里不妥，然而她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表情在瞬间毒僵硬的，愣愣的，盯着我看了许久，继而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她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背影有着些许清冷，让人心疼。

我在她房门合上的瞬间，递进去一瓶红花油，听见里面轻声说谢。

3

南方的天气很湿冷，入了秋之后，更是瑟瑟入骨。

303房客是在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我伞的，是一把崭新的伞。我问她脚怎么样了，她说没事了，谢谢。

她问我名字的时候，表情有着些许不安。我说我叫许朝阳。她的表情瞬间暗淡了，这让我有些不知所谓，随即她笑着说再见。她说：我叫童童，童话的童。

那个夜里，我在窗前抽烟。直到童童喊我名字，我才回过神来。我打开门，看到她苍白的脸，以及纠结的眉。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起不采。

我背着她跑到诊所，诊所里的大夫因为深夜被吵醒很不耐烦，说话很难听：不就是急性胃炎么，慌什么慌，死不了人。那个时候，我很想结结实实地揍他一拳。

打完针之后，我扶着她回去。

进屋的时候，老黎的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他说：朝阳，这是最后一笔生意，干完了你就可以回家养老了。我烦闷地挂断电话，心思完全没在上面。

那个夜晚我突然失眠一整夜。

4

童童在天快亮的时候，再次敲响了我的门。她说：看你屋里灯一直亮着。她说：你可以给我唱一支歌么?我掐灭手里的烟头说：我不会唱歌。

她认真地看着我：就几句，可以么，我教给你。她唱的是那首《新不了情》，很熟悉的旋律，我跟着她一句一句地唱，唱到最后的时候，她开始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说：朝阳，你会因为一个声音爱上一个人么?

这句话让我有些恍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苦笑：可惜不是你。

说完，不等我回答。起身离开。

5

童童是在酒吧里唱歌的。她说她跑了1000多公里。只为了找一个人，她说：那个人的声音跟我很像。她说：那个人是她爱了那么久的人。

她说：朝阳，你知道么，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样的地步。他们都说他变了，有人说他整容了，改头换面，有人说他经常去酒吧。所有的传言都是不确定，唯一的确定，是他在这座城市。

她说：我已经换了好几家酒吧，每天都会唱《新不了情》。那首歌是他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她为他堕胎，为他离家千里，为他不顾一切。

她寻找每一个和他相似的声音，对他们好，为他们付出，却都只是被耍，玩腻了像废纸一样被丢弃。

她说：朝阳，我并不难过，你知道么，我甚至想过，有可能。我已经遇见过他，在他们中间，可能他不肯认我。他或许还在恨我，当初是我怀孕之后，爸爸很生气，找人打了他一顿，听说那次事故让他毁了容。是我欠他的，所以，我要补偿他。不管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我看着童童凄楚的脸，想起她在那个雨夜递给男人的伞，自己淋湿了回来。轻声叹息，这般痴傻女子，又是命运捉弄。那个时候，我想抱着她的，然而，我没有，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

6

林萧是唯一一个童童领回家的男人。

那些日子，童童是开心的。夜晚回来的时候，高跟鞋的节奏是欢快的，伴着男士皮鞋的沉闷脚步。他们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亲吻，。他们在房间里唱歌，他唱一句，她跟一句。他的声音，跟我的很像。

童童会在深夜的时候，在屋子里小声地尖叫。我听见她在屋子里跳舞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她会在清晨的时候煮小米粥，很清香的气味，透过窗户闯进我的房间，在空气中绕啊绕。

可是我是不喜欢这个男人的，直觉告诉我，他套离开她。

他们的恋情持续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林萧就消失了。童童又开始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踩着落寞的脚步上楼，经过我门前的时候，偶尔会停留一下，但是从来都没有敲门。

她依旧在深夜的时候，趴在窗口低声唱歌，唱完之后。会轻声叹息：可惜不是你。我只是静静地听。

7

老黎的电话再打采的时候，语气明显地不耐烦。他说：许朝阳，你小子到底在干嘛，我可没时间跟你耗。他说：雇主那边都急了，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都没饭吃啊。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之后挂断，按了关机键。

是的，我做的职业并不正当。我和老黎合作帮人解决困难，他找活，我去做。所谓困难的尺度可大可小，人命之内，道德之外。

只是这次有些例外，雇主给了一大笔钱，买一条人命。这笔钱的数目让我和老黎都动心了。这条人命我监视了很久，是的，正是303的房客。

我常常觉得难过，想起那个落寞清瘦的背影，那个跟我说话时候有着些微的怯怯。锁骨凛冽，眉眼清秀的女子。她唱歌时候低沉的嗓音，她哭泣时候耸动的肩，她难过时候紧皱的眉，我一直都说服不了自己去下手。

8

那个清晨，童童敲响我的门，喊我吃粥。那碗小米粥我一直吃到凉。一口一口细细地咀嚼，那种香味像极了母亲的手艺，吃到胃里，转化成泪滴，向心底涌去。

童童说：朝阳，你说，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他呢?

我笑着说：傻瓜，他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她突然瞪大了眼睛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继而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她说：朝阳，我准备走了。我在这里找了那么久，他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来见我的，或许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那么我也要离开了。朝阳，谢谢你。

童童走的那个早上，我抱了她一下。

她进站的时候，我看到迎面走来的警察。

童童一定不知道，林萧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我在童童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要求见雇主，在老黎的引见下看见了林萧。

从一开始就是他花钱雇用了我们，让我住在她的隔壁，监视她。他甚至故意找出几个声音相似的男人去耍她，只是希望她离开。然而没有人想到她的倔强，她一直守着的坚持。我没有想到林萧竟然可以跟童童在一起的时候还装作完全陌生的人，这样的男人是可怕的，

其实还有一些事情是童童不知道的。那年是他害怕负责任，想要抛弃怀孕的她，被父亲知道之后找人打的他。她不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毁容，他整容只是为了改头换面，跑到另一座城市娶一个网友，那个有钱有势的老女人。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是肮脏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好。那样痴傻的女子，流落到下一个城市，又会是怎样的际遇?

只是，这些，再也不是我能够参与的，我甚至没有机会跟她说声再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等待我的，或许是很长久的牢狱生活。我在林萧出去的之前，故意弄坏了他的刹车。他死的时候，我正在吃童童煮的小米粥。

我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我想，这般为爱不顾一切付出的女子，一定会逢着一个安良的男人，给她幸福，呵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