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换掉的爱情

时间:2022-10-06 07:04:03

被换掉的爱情

1

楚可可闪身躲过了母亲劈头打过来的一只皮鞋。那是父亲生前的鞋子,唯一的一双皮鞋。母亲焚化了他所有的衣物,唯独留下了这只皮鞋。可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让父亲穿着一只皮鞋走在天国的路上。

那只已经颓烂的鞋子弹到了地上的搪瓷盆子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搀杂在一起,撞击着可可的耳膜。母亲半跪在床边,披头散发。她让可可滚出去,并随手抄起可及的东西向可可砸去。

带上门后,有东西打在门上的一声闷响。走出狭暗的楼道,剧烈的阳光扑面袭来。八月,哪里都是闷。“我的疯妈妈。药店里的男人。成绩单上可怜的数字。他的俊挺的鼻子。热。”可可的思维断断续续。不知所措地走在柏油路上,粉色的棉裙有些紧,浸出了一层汗渍。

还是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了罩在模特身上的那件水粉色丝质的裙子,暗灰色的珍珠链子和钻进橱窗的阳光调着情,闪闪地耀着可可的眼睛。整整一个夏天,它似乎一直在安静地等人来买下,价格由原来的两张老人头降到了一张过余。橱窗的玻璃反射出一个和模特一样,面无表情的女孩。“如果我穿上这条裙子去见他,他会不会喜欢?他似乎从来不肯细看我。我时刻想见到他,却又怕见到他。担心自己不漂亮,担心自己的头发凌乱,担心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就让他看到了。我爱他,甚过爱我死去的父亲和活着的母亲。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爱的男人。唯一的,唯一的。”可可喃喃地说着唯一。

钟楼的指针快指向三点了,可可对着路边的玻璃拽了拽裙子的褶皱,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牙齿轻咬了唇几下,镜子里便呈现出蔷薇花般的双唇。她要去药店给母亲拿中药,更重要的是,她可以见到她爱的男人。

男人依旧穿着白净的大夫装,他的干净细长的手指让可可有些许的自卑。指甲椭圆,可可盯住他递过中药包的手指。“拿好。”声音一如既往,是不是对其他人也是这般沉静,不掺有任何情绪?但就这仅有的两个字,都可以让可可一路回味到昏暗的楼道前。满耳的“拿好”,温和的“拿好”。

2

我叫可可,爷爷给我取的名字。我出生后的第二天夜里,他就毫无征兆地走了。

妈说过一个年逾古稀的算命先生说我命硬。懂事后开始明白奶奶为什么会为了一把打碎的勺子辱骂我半天,为什么对家里别的孩子很和善对我却从来都板起面孔。奶奶认定是我克死了爷爷,认定我会给家里带来更大的灾难。如果她还活着,知道她的儿子在去年冬天被货车撞死了,她会怎么对我。我常想这个问题。还有我的母亲,她的丈夫死了。没有人再和她一起温暖冰冷的床了,她会恨我的命硬。算命先生的几句话,成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憎恨我的理由。我常常在阳光下摊开双手来看,满掌心的细碎而杂乱的纹,生命线,智慧线,爱情线,这些,真的是生命的预知吗?那个糟老头子,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说我命硬?

3

楚可可在堆积在楼道里的蜂窝煤上拣到两张票,是市体中心一家迪厅的赠票。没有期限。有两张,这给了她小小的暗示。她拭去上面的污渍,想,如果能和他去跳舞该有多好。好像除了每天下午去药店拿药,没了别的可以接触他的机会。现在有票,两张票,拿去给他?万一他拒绝呢?可可犹豫了。对了!数票上面的字数!偶数就把票给他,奇数就……可可在楼道里认真地数票上的字数,“一,二……”四十一!怎么会是奇数?不会的,再数一次,最后的数字还是四十一。

心慌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忽然有了办法,她拿过另一张票接着数,“四十二,四十三……”终于是偶数了!不管他拒绝还是接受,都是天意了。可可忽然高兴起来,仿佛已经和药店男人牵手走在热闹的街上了。

她不惧怕没有去过那种嘈杂的环境,忽略掉该怎么去面对男人的一旦拒绝。可可在药店门口调整好呼吸,怕男人看不到票,于是把票的大半露在钱外边。低头接过男人递来的中药。她感到男人多看了她一眼,她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裙子。票的后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晚(21号)10点,飞乐迪厅门口,不见不散。”可可用了“不见不散”这四个字,是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的名字,她很喜欢吴倩莲,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有同学说,可可很像那个电影明星。楚可可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却有着好看的弧度。他会看到吗?可可几乎是跑出的药店。

男人随手拿起票,看到了票反面的字,抬起头寻找可可时,她已经离开。“这个小姑娘约我去迪厅,不可思议。”他随手把票扔到了药架的夹缝里,墙上的电子表显示着21号。去接女友下班时,发现女友今天穿一条水粉色的裙子,娇艳欲滴,他一把揽过女友的腰。

楚可可给母亲熬药的时候哼起了歌,浓重的药味也不再难闻。她要去迪厅。晚上。和心爱的男人。她的心塞满了欢喜。把药端放在床头。母亲呢?“妈,妈!”可可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找遍了几个房间。去了哪里她?她不出门的。有了心慌,她的疯妈妈,去了哪里。可可一路找出去。

4

妈不见了。不见了。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的粗心。她一下午都不在的,我却没有发现。我的欢喜淹没了一切。现在是焦急,满心的焦急。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

我在大街上跑跑停停,像个疯子一样喊着妈。我不能没有她,我不会习惯没有她打骂的日子。忽然想哭,很久都没有哭过。天一点点地暗下来,我抱着希望和失望跑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狠狠地松了口气。无意中看到墙上的石英钟,忽然记起了那场约会。10点。现在9点半,我什么都没准备。身上的裙子散发出微酸的味,要洗个澡,然后换身衣服。心急火燎。这一切,我只用了一刻钟,临行前,对着浴室里的镜子僵硬地笑了笑。轻轻反锁上门,我开始飞跑向市体中心。

5

楚可可穿着T恤牛仔裤出现在“飞乐”门前,旁边有个叫做“2046”的酒吧。可可忽然想到了王家卫的一部电影。有很多打扮入时的妖娆女子进出迪厅和酒吧,她们身边总有形秽的中年男人。真是丑陋,可可向来对这种暴发户似的男人嗤之以鼻。而药店男人,是那么年轻英俊,在她眼里像个古罗马的王子般圣洁高贵。

可可想,她愿意和他过一辈子。哪怕他身无分文,哪怕是在条件艰苦的地方,三毛和荷西不是在撒哈拉沙漠有幸福甜美的生活的吗?只要有他在,苦都是一份别样的甜。会和他有个小而可爱的孩子,那时妈的病应该也好了吧,生活里就只剩下幸福了……楚可可天马行空式的想象让她笑出了声。直到有人过来说话她才回过神来。“小姐,请问您有票吗?”

“有――不过我在等朋友。我们要一起进的。”

“对不起,今晚有活动,12点停止检票。您看?”

“现在几点了?”

“11点50。”

可可惊讶自己竟等了快两个小时。可是不觉得时间难过。她的意识里一直在搜寻着他的。他没有过来。努力回忆写在票后面的时间,没错,21号晚10点。“请问今天是21号吗?”

“是啊。”

可可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过来。“他拒绝了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不喜欢我……难道我把他平日的平静当作了温柔……他还会过来吗?……她还是要等下去。万一堵车呢?万一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呢?他看起来是那么有修养,从来不多话,说好了不见不散的,他不会让我一个人等很久的。”可可抱着双肩等她爱的药店男人。消瘦的可可。形单影只的可可。

6

药店男人拥着女友从“2046酒吧”出来,“冷吗宝贝?” 我觉得声音耳熟,像极了整日缭绕在耳边的“拿好”。转过头便看到了那条水粉色丝质的裙子,套在一个有着黑色长卷发的女人身上。那条裙子?在橱窗里摆了一个夏天的裙子,我暗恋许久的裙子。女人有着巧笑嫣然的侧脸,眼光绕过她,我看到了有着俊挺鼻梁的男人……

他的胳膊搂过女人的肩膀。他低头对着女人微笑,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我慢慢放下了抱着双肩的胳膊,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了过去。

男人,我梦到过无数次的男人的脸,在路灯下真实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怎么没有梦里的温柔呢?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我用余光感受到了女人的斜窥和不耐烦。

“干吗跟着我们?”男人问我。男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除了“拿好”。这次,带了情绪。

“我……你……”我的所有语言只剩了这两个字。思维同样卡住了,怎么,怎么会跟着他们走?可是,不见不散。10点,21号,飞乐迪厅。这些词不断地在我脑子里蹦跳着,我却无法把它们组织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任凭它们反复冲撞着我的脑子。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接连不断。

男人拉起女人的胳膊转身走开。

“她每天来我们药店买药,她妈是个疯子。”

“有这么简单?我看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儿。”女人地看着男人。

“一个疯子的女儿能……”他们越走越远,男人的声音终于被城市的夜淹没……

7

楚可可像个流浪儿一样慢慢地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她想到了小时候的那面雕花镜子,心爱的东西掉碎在地上,可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碎片,用了很长的时间消化膨胀在心里的懊悔和心疼。所有憧憬的幸福只在一瞬就碎了。她的整整一夏的爱情。只关于她一个人的爱情。碎了。继续爱下去的勇气被男人的一句“一个疯子的女儿”抽空了。

侧过头看到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裙子被换掉了。楚可可蹲了下来,细细碎碎地哭了。远处的钟闷闷地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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