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流年细端详

时间:2022-10-06 01:06:49

张军上海昆剧团国家一级演员,昆曲小生,师承著名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岳美缇、周志刚。代表剧目有《长生殿》、《牡丹亭》、《玉簪记》、《白蛇传》、《绣襦记》、《一片桃花红》等。曾获2004年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2006年首届全国文化新人等称号,现任上海昆剧团副团长。

2006年11月的一个夜晚,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灯火通明,“水磨新韵京华”之《一片桃花红》即将上演。在门厅张贴的巨幅宣传画上,钟妩妍英姿飒爽,齐王眉目传情,吸引不少观众纷纷驻足留影。

戏罢时已近,台上管弦甫歇,但情绪高涨的观众们却迟迟不愿离场。一个帝王冠冕,一个雉尾摇曳,张军、谷好好两位主演不及入座,已被排队索求签名的大学生戏迷团团围住。

“我在戏里演一个坏人!”埋首签名的张军忽然从嘴里蹦出这句话,霎时引来年轻学子的一阵笑声――原来在古典装扮的背后,这位著名昆剧小生也和他们一样拥有一颗年轻活泼的心。

他一直愿意和他的观众一起成长。

千里纵横竞日驰

张军2006年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1月排演全本《长生殿》,6月昆三班去台湾作从艺二十周年纪念演出,7月《一片桃花红》赴苏州参评第三届中国昆曲艺术节,11月上昆青年演员至京城首次集体亮相首都。回首去年的点点滴滴,张军如数家珍。

全本《长生殿》无论对上海昆剧团还是张军,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对“上昆”,这部戏是2006-2007年度的重点剧目;对张军,2006年正逢他从艺二十周年。从这个意义上说,《长生殿》是对张军漫长学习过程的一次回眸,是对无数次艺术锤炼的一个总结。

演惯羽扇纶巾的风流儒生的张军,这次要扮演大唐天子李隆基了。对于这个大官生,张军的理解是无论年龄、做派,还是声音、身法,都和巾生大不相同,希望自己能及早进入这个角色的创作状态。导演要求他站到台上就得像个六十岁的皇帝,更要传递出老夫少妻的特殊情感内涵。在排演过程中,张军收获最大的便是“痛苦”:“被骂到没有自信!这在我多年演艺生涯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很多同事都觉得我很厉害,现在我都被说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演?但真正的艺术的确应在千锤百炼中得到升华,昆曲的精髓就是在乏味的重复中打磨得尽善尽美。”

挖掘揣摩,精雕细刻,回首以往,张军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在艺术殿堂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守望者,在一步一声中品味着“磨戏”所带来的“痛苦”、愉悦和精神享受。

从宝岛台湾演出回来,张军发现台湾观众对昆剧剧目的要求与大陆观众是有差异的。基于更深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台湾观众追求的是昆曲本体的原汁原味,其中,尤其是年轻人对文本的意韵共鸣更到了令人慨叹的程度。一出《下山》,小和尚来自“碧桃寺”,小尼姑来自“仙桃庵”,两人合在一起正好是“逃之夭夭”。每演至此,台湾观众总能会心而笑,而大陆观众的反映就并不那么明显了。

“上昆”青年演员的演艺水平和饱满的精神状态得到了当地媒体的盛赞:“上昆的老艺术家是一流的,上昆的青年演员也是一流的!”对于上述评价,张军觉得十分满意。他认为,“上昆”拥有不可复制的艺术资源,拥有无与伦比的文化优势。“台湾施行的营销体系,我看在上海这个文化大码头同样适用。昆曲演员应当主动‘走出去’,更好地为观众服务。我们不能孤芳自赏,要与其他艺术样式互相嫁接,为我所用,并有所创新。”

至于七月份随“上昆”去苏州参加第三届昆曲艺术节的感受,则更加复杂,可谓“冰火两重天”。一边,是欣慰与骄傲――欣慰的是昆曲能得到政府的扶持支助,得到交流发展的天地;骄傲的是所有从事昆曲的同行都呈现出极为饱满的演艺状态,从中透射出对昆曲的热爱。这一个星期,大家忙忙碌碌,为的是同一个目标、同一个明天。身临其境、心浸其间,令人无比充实和感动。

一边,则是悲哀和无奈――昆剧作为一个全国大剧种,仅有六个半专业院团(永嘉研习所只能算半个),五六百位从业人员。“那真是六百壮士!能留下、能守住的,都是壮士。”张军颇为感慨地说。在这多元文化并存、竞争激烈的环境里,昆曲无疑处于弱势,昆剧新戏的创作尤其遭受到种种非议和压力,受损的正是这“六百壮士”,正是昆剧艺术事业。“该演什么戏?该走什么路?这是个问题。艺术创作的目标,应当是保护从业者的信心,鼓舞他们的斗志,绝不能把一门艺术当作同行间的自娱自乐。”

张军深知昆剧前方的路途艰辛坎坷。作为从艺二十周年的一个重要收获,这个问题似乎值得他思索探究一辈子二十年意味着什么,未来的二十年、还有更多的二十年又该如何去走?

寂寞况味有谁知

从1986年8月31日跨入戏校起,在这方寂寞难耐的舞台上,张军已挥洒了二十年的青春。也曾彷徨,也曾徘徊,然而在诸多诱惑面前,张军最终选择了这个值得他毕生追求的事业。“我不想把理由诠释得很堂皇――留下,只是为了对得起曾经的付出。”“何况,我是真的喜欢。”

如今回想那时的懵懂和迷惑,却也并非虚掷了光阴。在翻唱日本流行音乐和制作单曲的同时,张军也看到了另一番天地,那便是异国作品的精致细腻,制作人员的认真和到位。“最打动我的,一是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二是他们在创作中所展现的那种诚挚态度。”

于是便有了“惊梦六百年――张军视觉昆曲之夜”和“七夕不插电版长生殿”。在昆曲这一“传递千年不败信仰与爱情”的舞台上,张军自由地探求着爱情的共鸣,演绎着悸动中的永恒。

这两台作品的创意其实很单纯,它们皆来自张军所喜欢的一个词:touch。他想,如今人们的兴趣和习惯的生活方式,比如一些西方节日、DV之类,能否也成为昆曲创作的元素?本着“创造需求和价值”的理念,张军开始动用手中的资源,在开放的市场空间以新颖的方式传播昆曲。

“当时是有些‘不计后果’。我首先想到的只是释放激情。这两次大胆的尝试正是对追梦年代的最好纪念――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飞跃过、翱翔过。”时隔许久后才冷静下来的张军这样重新品评和认识过去――没有磕磕碰碰便不知道该修正什么。除了艺术呈现上的某些生硬与不足,这种样式本身也很难留存下来。“当时所触碰的实质是表现方式的革新,而非真正意义上的一部作品。”

同样,曾经为他带来荣誉与成就感的“昆曲走近青年”系列活动,如今亦难以让他满足。从1998年以来,张军为高校学子作过200多场演讲,虽然每次都是尽心竭力,但六百年昆曲文化又岂是每次两小时惊鸿一瞥所能尽情展示的?曲终人散后,选择留下的究竟几人?时间一久,那些曾陶醉其中的年轻人又渐渐回归空白,这使张军感到一丝悲哀。怎样循序渐进地让“昆曲走近青年”真正渗透到青年的意识中、生活中,如何让他们一生都记得这一值得欣赏、尊重和保护的剧种,是一个更大的课题。

在人们的印象中,张军的名字似乎总和“时尚昆曲”联系在一起。确实,在昆剧界,张军是个“不安分的人”――音乐物语、M50、《新拉郎配》……在昆曲舞台和娱乐前沿之间,不断穿梭着张军的身影。“现代人都将戏曲演员的多才多艺视为贬义,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我认为,演员需要换位思考,跳出自己的小天地,在凝视自己的事业,以便客观了解昆曲真正的状态。正所谓触类旁通,演员需要通过不同的尝试来丰富舞台经验,充实表演技能,获得启发与灵感――每一次碰撞,都是一次对话。”

一路行来,甘苦自知。听得最多的是“寂寞”二字。在耐得寂寞却又不甘寂寞之间,不断穿梭着张军的身影。

待得春暖花开时

去年年初,张军开始攻读上海戏剧学院艺术管理硕士学位。从此,他的言谈与视角也多了几分“博弈”味道,他脑中有关艺术市场与定位的概念也益发清晰起来――艺术终究要为受众服务,而不是单纯地为演而演;昆曲要根据观众需求制作演出,主动争取自身发展环境和空间;演出方式可以多样,但昆曲本体不可走样……

“如今,我们面对的是日益繁多的娱乐方式和喜新厌旧的观众。观众为什么要选择昆曲?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理由。”张军说。不过,作为传统经典,昆曲并非人人能看,欣赏昆曲的人群有着自身特殊性。张军觉得,只有当欣赏昆曲的环境和人们所想拥有的生活方式相一致时,这个特定的人群才会浮现出来,浮现在昆剧艺术工作者的面前。

拥有一个只属于昆曲的剧场,每天都能演出,演的又都是最美最纯的昆曲――让真正想看昆曲的人看到真正的昆曲。这是张军的理想。

赏昆曲,是需要环境的。观者须念念不忘舞榭歌台、树影婆娑、水袖翻飞的意境,他们要为了这个信仰而同演员们一起痴迷地追寻、一路追寻。

莫干山路50号。在这个创意园区里,将会有张军的昆曲沙龙。看戏,赏戏,学戏,分享昆曲的方式可以有多种。张军希望让创意与经典接轨,用昆曲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至于具体的时间,张军用了一个诗情画意的词――春暖花开时。那时节,想必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在其间。

与其他剧种相比,昆曲具有与众不同的深厚魅力。“昆剧是曲牌体,在意韵、气质和唱腔上都与其他剧种有所不同。我们没有流派,我们呈现的核心就是这细腻丰富和严谨。”

一举手、一投足,一招一式、一咏三叹。身上一次接一次地扮戏妆、着戏服,心上一次接一次地贴近古代、贴近古人、贴近这意蕴幽长的古老艺术。

一次比一次更深邃,一次比一次更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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