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骏马 第8期

时间:2022-10-06 12:31:09

八月,内蒙古大草原草丰水美,野花摇曳,奶茶醇香,牧歌嘹亮。

锡林郭勒草原芳草萋萋,碧波荡漾,古老勒勒车和风力发电机组一起构成了一副从远古到现代的美丽画卷,而从草原深处传来的《黑骏马》,仍旧是古老的歌词,苍凉而悲怆的调子,但那亘古和常新的爱情让人荡气回肠,牵引你的魂灵在浩瀚的自然中轻轻舒展;科尔沁草原鲜花烂漫,从兴安岭森林草原拖拽而来的绿色,一直漫至天边,那起伏的曲线柔和得让人心醉,草地间湖泊纵横,宛如柔情而清澈的眼睛;阿斯哈图石林险峻突兀,诉说着冰川纪的神奇造化,而其中烂漫的金莲花让您永难忘怀――带一些回去啊,即使干了枯了,只要一见到水,即使在您的水杯里,她也会汪成嫩黄的金色和清冽的甘甜。夕阳西下,奥鲁古雅人赶着驯鹿走过额尔古纳河,在他们的撮罗子里,老人望着天上的星星讲述古老的故事,而躺在臂弯的孩子,则在河水的潺潺和祖母的呢喃中沉沉睡去……

我想念那随风起伏的绿浪,我想念那灿烂阳光下明媚的花朵,那里嘤嘤的蜜蜂重复着甜蜜的誓言,那里的河流婉转着天籁般的歌声……我尤其想念你,我的朋友,你曾在绿浪间打着滚儿欢笑和哭泣,仿佛孩子般身躯柔软,眼神纯净;夜晚星垂平野,我们漫歌,和篝火一起狂舞,忘了情,也忘了世界……

我在长风浩荡的草原上呼唤你,在敖包边打马留恋等候你……盼望你同我一起梦回草原!

・成成

也许应当归咎于那些流传太广的牧歌吧, 我常发现人们有着一种误解. 他们总认为, 草原只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摇篮。每当他们听说我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时,就会流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我能从那种神色中立即读到诸如白云、鲜花、姑娘和醇酒等诱人的字眼儿。看来,这些朋友很难体味那些歌子传达的一种心绪,一种作为牧人心理基本素质的心绪。

辽阔的大草原上,茫茫革海中有一骑在踽踽独行。炎炎的烈日烘烤着他,他一连几天在静默中颠簸。大自然蒸腾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但他已习以为常。他双眉紧锁,肤色黧黑,他在细细地回忆往事,思想亲人,咀嚼艰难的生活。他淡漠地忍受着缺憾、歉疚和内心的创痛,迎着舒缓起伏的草原,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走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绪从他胸中飘浮出来,轻盈地、低低地在他的马儿前后盘旋。这是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心绪。

这心绪不会被理睬或抚慰。天地之间,古来只有这片被严寒酷暑轮番改造了无数个世纪的一派青草。于是,人们变得粗犷强悍。心底的一切都被那冷冷的、男性的面容挡住,如果没有烈性酒或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来摧毁这道防线,并释放出人们柔软的那部分天性的话――你永远休想突破彼此的隔膜而去深入一个歪骑着马的男人的心。

不过,灵性是真实存在的。在骑手们心底积压太久的那丝心绪,已经悄然上升。它徘徊着,化成一种旋律,一种抒发不尽、描写不完,而又简朴不过的滋味,一种独特的灵性。这灵性没有声音,却带着似乎命定的音乐感――包括低缓的节奏、生活般周而复始的旋律,以及或绿或蓝的色彩。那些沉默了太久的骑马人,不觉之间在这灵性的催动和包围中哼起来了:他们开始诉说自己的心事,卸下心灵的重荷。

相信我:这就是蒙古民歌的起源。

高亢悲怆的长调响起来了,它叩击着大地的胸膛,冲撞着低巡的流云。在强烈扭曲的、疾飞向上和低哑的拍节上,新的一句在追赶着前一句的回声。草原如同注入了血液,万物都有了新的内容。那歌儿激越起来了,它尽情尽意地向遥远的天际传去。

歌手骑着的马走着,听着。只有它在点着头,默然地向主人表示同情。有时人的泪珠会“噗”地溅在马儿的秀鬃上:歌手找到了知音,就这样,几乎所有年深日久的古歌就都有了一个骏马的名字:《修长的青马》、《紫红快马》、《铁青马》等等,等等。

古歌《钢嘎・哈拉》――《黑骏马》就是这无数之中的一首。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旋律还是在孩提时代。记得当时我呆住了,双手垂下,在草地里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那歌声在风中消逝。我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亲切感。后来,随着我的长大成人,不觉之间我对它有了偏爱,虽然我远未将它心领神会。即便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理解了它那几行平淡至极的歌词。这是一首什么歌呢?也许,它可以算一首描写爱情的歌?

后来,当我遇到一位据说是思想深刻的作家时,便把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他解释说:“很简单。那不过是未开的童心被强大的人性的一次冲击。

其实,这首歌尽管堪称质朴无华,但并没有很强的感染力。”我怀疑地问:“那么,它为什么能自古流传呢?而且,为什么我总觉得它在我心头徘徊呢?”他笑了,宽厚地捏捏我的粗胳臂:“因为你已经成熟。明白吗?白音宝力格,那是因为爱情本身的优美。她,在吸引着你。”

我哪里想到:很久以后,我居然不是唱,而是亲身把这首古歌重复了一遍。

当我把深埋在草丛里的头抬起来,凝望着蓝空,聆听着云层间和草梢上掠过的那低哑歌句,在静谧中寻找那看不见的灵性时,我渐渐感到,那些过于激昂和辽远的尾音,那此世难逢的感伤,那古朴的悲剧故事;还有,那深沉而挚切的爱情,都不过是一些依托或框架。或者说,都只是那灵性赖以音乐化的色彩和调子。而那古歌内在的真正灵魂却要隐蔽得多,复杂得多。就是它,世世代代地给我们的祖先和我们以铭心的感受,却又永远不让我们有彻底体味它的可能。我出神地凝望着那歌声逝入的长天,一个鸣叫着的雁阵掠过,打断了我的求索。我想起那位为我崇拜许久的作家,第一次感到名人的肤浅……

哦,现在,该重新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我想问问自己,也问问人们,问问那些从未见过面、却又和我心心相印的朋友们:《黑骏马》究竟是一首歌唱什么的歌子呢?这首古歌为什么能这样从远古唱到今天呢?

(摘自《黑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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