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忠恕绘画“放荡”与“循规”之辨

【摘要】郭忠恕是五代宋初的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画家。其界画的“循规”与山水风俗画的“放荡”看似相差甚远的两种绘画风格，却兼收并蓄于笔下，其界画遵循法度墨守成规，而山水风俗画绘画方法与创作构思突显出标新立异之势。这种画作上的差异与自身所处社会政局的更演迭变以及自己的放荡不羁的性格有着紧密的联系。

【关键词】郭忠恕 界画 “放荡” “循规”

郭忠恕是五代宋初著名的官吏、画家和古文字学家，一生富有传奇色彩，个性张狂，“迹驰不羁，放荡玩世”，是当时唯一一位以界画精湛而列入《宋史》中的画家。其仕途坎坷，命运多舛。由入世到归隐，直至专心于绘画、书法，其间的人生经历无不展示了他矢志佯狂，放荡形骸的个性。这种张狂的个性，在其绘画中亦能显露出来。郭忠恕善山水与界画，其界画尤为精妙。郭之山水画多为醉意醺然时“趁兴即画之”的佳作，其绘画的内容也极独具创新、耐人寻味。郭忠恕以善界画而闻名于世，其界画方面的造诣达到了无人能及的高度，《圣朝名画评》中将郭之界画列为“当时第一”的“神品”，《德隅斋画品》赞其“为人无法度如彼，为画有法度如此。”界画讲求规矩与绳墨，属绘画种类中创作要求最为严格的画科。然而看似风格相差甚远的这两种绘画门类，为同一位矢志佯狂的著名画者郭忠恕所作，而其画作中展现“放荡”与“循规”有哪些具体表现，经探析，如下：

一、郭画“放荡”与“循规”的具体体现

1.郭之界画追求循规蹈矩的“绳墨”之度

“郭忠恕的绘画主要体现在界画方面”[1]。宋《宣和杂评》中言道：“宋郭忠恕既出，视卫贤辈不足数矣。信夫画之中，规矩准绳者为难工。游规矩准绳之内而不为所窘，如忠恕之高古者，岂复有斯人之徒欤？”文徵明也曾评论道：“画家宫室最为难工，须谓折算无差，乃为合作。盖束于绳矩，笔墨不可以逞，稍涉畦畛，便入庸匠。故自唐以前不闻名家。至五代卫贤始以此得名，然未有极致。度郭忠恕以俊伟奇特之气，博文强学之资，游规矩准绳之中而不为所窘，论者一位古今绝艺。”这些评述不仅是对郭之界画新成就的肯定，也提出界画中“折算无差”的难度以及遵循绳墨尺度的严肃性。

《雪霁江行图》轴是郭忠恕界画代表作品之一，绢本，墨画，其上有宋徽宗“瘦金体”御书：“雪霁江行图郭忠恕真迹”十字，现藏博物院。此画面上有两只大船，后系一小船，船构造甚大，其上有巨大的桅杆，且装有轴轳用以起倒。船上有六个大舱，中间设有华丽的门，舱侧有雕花装饰的木窗，有帘可以遮掩或升起。船前还垂有布幕，这一系列特征说明该船不是运载货物的商船，而是运载客人的“官船”。此画作中白描线条极见功力，船的线条明显采用界画手法处理，疏密有致。船体复杂的构造，准确得当的比例与透视，无不透露着界画技法中严谨的法度。更具特色的是，他将白描线条灵活运用的同时，时常在某些地方，配以淡墨晕染，将船与船上物品的阴阳向背，甚至连雪后的天空与水，都表现的很妥帖，极为娴熟地将画面物象的质感、空间于体积呈现于观者的眼前。宋人李荐《德隅斋画品》其界画称赞：“至于屋木楼阁，恕先自成一家，最为独妙，栋梁楹桷之中，虚若可蹑足，阑楯牖户，则若可以扪历而开阖之也。以毫计寸，以寸计尺，以尺计丈，增而倍之，以作大宇，皆中规度，曾无小差，非至详至悉，委曲于法度之内者，不能也。”[2]。且另一幅传世之作《明皇避暑宫图》中屋宇楼阁、廊榭亭台的细致入微、分毫无差的描绘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也说明郭忠恕不仅谙熟比例，对透视也更加关注，以期在二维平面上，表现三维空间的立体感与光影。此幅画作中郭忠恕绘画的“循规”尺度自是不言而喻，即使他再有豪放不羁的性格或放荡玩世的个性，在这里，他也要把这些放下，依守界画的严谨性，遵循界画的“绳墨”之度进行创作。

2.郭画追求绘画风格与创作构思上的标新立异

“郭忠恕善界画、山水，也画宗教画和人物画。而他在中国绘画上的成就与贡献主要是界画和山水画。”[3]郭忠恕的一生可谓是“奉化正茂早得意，名业不成遂放浪”。纵有其放荡不羁的个性，却也不能释放他心中的愤懑，最终只给他带来众人的不满、猜忌，使之四面树敌，惨遭贬谪。仕途不顺，深感世态炎凉。一生穷困潦倒，怀才不遇，遂以“放荡玩世”自嘲。

二、郭画“放荡”与“循规”原因分析

郭忠恕个性锋芒，然其绘画中却存有“放荡”与“循规”这两种相互悖谬的绘画风格，不得不令人深思。然究其由，就会发现，这种悖谬的风格体现与其所处社会环境提供的人生经历以及与生俱来的放浪性格有着密切联系。

1.社会的更演迭变造就郭忠恕循规蹈矩的态度

郭忠恕幼负才名，才华横溢，以弱冠之年，就出任“襄阴公”刘赟的推官从事，成为刘氏幕府中最具潜力的政坛新星。此时郭忠恕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施展抱负的时机已经到来。然950年，后汉政局发生重大改变，郭威起反，杀了汉隐帝后，黄旗裹身，自立为帝，后又将刘赟囚禁而死。失去依附的郭忠恕只好隐姓埋名，于乱世之中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此时的郭忠恕“失志罢屠龙，佯狂遂扪蚤”，俨然失去了辅佐刘赟时的霸气，政治上的失魂落魄转化为潜心学习书画的动力。心高气傲的郭忠恕此时已经心灰意懒，精神颓废，萎靡不振。寄情山林，挥毫泼墨，钻研字画，乃是“吏隐多放逸”的最好选择。五代十国本就是个群雄逐鹿的动荡年代，如果此时郭忠恕选择依旧隐逸山林，不问政事，或许终将成为一代文学艺术巨匠，然而心性极高的郭忠恕再次选择出仕。周广顺年，郭忠恕被后周启用为周易博士。第二次政治生涯中，郭忠恕已开始自觉或不自觉地妥协政治，以期融入政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一期间，郭忠恕锐气大减，个性顿敛，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地生存在新朝。这就不足为奇，个性张狂的郭忠恕为何有着惊人的忍性绘出遵循规矩绳墨的界画来了。再棱直锋芒的性格也会经过社会的洗礼变得圆润有度，同时界画的严规有度也是绘画者磨合其心性的有效途径。由此可见个性张狂的郭忠恕却擅长“循规”绳墨的界画，无疑与更演迭变的社会政局有着间接联系。

2.个性张扬使他以“放荡玩世”的孤傲行为发泄怀才不遇的愤懑

恃才傲物狂浪不羁本就是郭忠恕的性格，文人孤高清傲的“一臣不事二主”的思想也根深蒂固。他臣于周朝或许抱有东山再起的意图，而生活于动荡的年代，他压抑已久的性格终究还会被点燃。

陈桥事变，赵宋代周，这一更演迭变的政局使习惯于谨小慎微的郭忠恕在“渐老之年”再度受到刺激。文人孤高清傲的性格再次遭受挑战，致使他追求个性张扬的文人潜意识开始萌发，压抑的个性又得以张扬，从此他沉默的性格发生巨大改变。作为文人，他无法抵抗政局的更演迭变，功业之心，事业之梦，都已化作飘渺云烟，“此意殊郁郁”，只好以“迹驰不羁，放荡玩世”的个人行为来发泄自己对时局的愤懑与抗争。此时的他已经“佯狂”到了极致。借酒使气，在朝廷上喧哗吵闹，遭受御史的阻止、弹劾，不仅不听从劝阻，还将御史手中奏本都去撕碎。结果遭致贬黜，降为乾州司户参军。遭受贬谪后，郭忠恕更加愤世嫉俗，甚至不能清醒控制自己的理智与行为。借酒浇愁的他再次醉酒殴打从事范涤，擅离职所，当即被免职，削籍流配灵武，第二次仕途生涯就此结束。此时郭忠恕狂浪不羁、率性而为的性格就已经决定了他在官场上四面树敌，不再适应政治的需要。此后的郭忠恕或“逾月不食”，或“盛暑暴露日中”，或“冬凿河冰而浴”，又或“傍凌澌消释”，失去理智的他作出一系列怪诞的行为，“人皆异之”。无论是“宋元文人士大夫们将他传奇化、文学化的结果”[7]，亦或真有其事，都能够多少证实郭忠恕确实具有行为怪异、放浪不羁的性格。这种性格延至到书画中的行为，就不难理解，善于界画的郭忠恕为何画一名孩童放纸鸢，又为何将墨汁泼于匹素之上，拿至涧水洗涤后而作了。恃才傲物的郭忠恕，一生潦倒，生不逢时，只好以此标榜，借“放荡玩世”的怪诞行为来表现自己内心的愤懑与无奈。

注释：

[1] 阎化川. 郭忠恕的狂浪一生——兼论一种文化循环的怪圈[J]. 济宁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1）

[2] 云告. 宋人画评[M ].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242页

[3] 林树中. 郭忠恕的生平、绘画与书法[J]. 广西艺术学院学报《艺术探索》2007（4）

[4] 苏轼. 苏轼文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6版. 第613页

[5] 郑雪霞. 郭忠恕及其界画研究[D]. 河南大学2011年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

[6] 陈高华. 宋辽金画家史料[M ].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版. 第189页

[7] 李永强. 郭忠恕由界画画家到南宗巨匠身份之嬗变研究[J]. 南京艺术学院报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