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碧蓉:英雄之后的现实人生

戴碧蓉自己也知道，现在知道她名字和事迹的人很少了。包括她生活的株洲市，包括她的一些年轻的邻居，都只知道她是个在残联工作的残疾人，不知道为什么残疾，更不知道她曾经是举国闻名的英雄，曾受到、等人的接见。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她被誉为“欧阳海式的小英雄”，一时间成为全国成千上万少男少女心目中的榜样。岁月更迭，英雄的光环渐渐地暗淡，昔日的小英雄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这些年，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光环背后的戴碧蓉是怎样生活的――看完本文，你也许会有一个真实感人的答案。

难忘的往事

1968年9月14日，是刻在戴碧蓉生命中的日子，一个十分沉重的标记。这一天，当她经过家门前的铁路时，看见3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铁轨上玩耍，而此时正有一列火车鸣叫着从几百米外疾驰而来。来不及犹豫，戴碧蓉飞快地跑上前去，一掌推开两个孩子，当她回过身，把第3个孩子推出铁轨时，列车已经辗过了她的身体……

30多年后戴碧蓉回想起此事，只说了这样一句：“这一年，我才11岁，哪里懂得什么英雄主义之类的东西。”

戴碧蓉救人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祖国大地，全国掀起了学习“小英雄戴碧蓉”的热潮。身为铁路职工的父亲，对躺在病床上的戴碧蓉说：“咱救人不是为了今天的荣誉，做人要讲究实际。”父亲给她提了3个要求：不要做昙花一现的人；要记住帮助过自己的人，要做不讲奉献不讲索取的人。

许多事戴碧蓉都忘记了，因为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她只记得，当年受的邀请，她参加了国庆20周年的典礼。在摆了一桌子鸡鱼肉蛋的餐桌前，因为有许多东西她见都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吃什么好。一个代表劝她吃饭吧，她却反问说：“我的米饭还没上来呢，怎么吃啊？”一句话惹得一圈大人哈哈地笑。吃过饭，几个叔叔抬着她参观了故宫和万里长城。因为是第一次到北京，所以许多景点，至今记得。

找到了一个相爱的人

从北京回到家，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父亲为戴碧蓉做了两根拐杖，教她学走路。可是，戴碧蓉觉得拄拐杖很麻烦，她觉得自己还有一条健全的腿，可以跳着走路。摔倒过无数次之后，她真的可以用单腿一蹦一蹦地在家里蹦来蹦去了。一条腿配合一只手，她学会了打毛衣，学会了编麻花辫子，学会了扫地……父亲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从现在起，就不要把自己当英雄了，把自己当成个残疾人会更好些。

开学了，戴碧蓉又走进了学校，她并没有因为残疾而辍学。读父亲为她借来的文学名著，做家务，趴在床上写诗，写散文，歌颂着花草和美好的生活，她并没有为自己的残疾感到自卑。因为自己的事迹经常被报纸刊登，戴碧蓉经常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信。这些信，有的是向她表明敬意的，有的是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幸的，更多的一部分，则是因崇拜英雄，而向她射来了丘比特之箭。戴碧蓉常常被这些求爱信弄得满脸通红，少女的羞涩加上气愤，她几把就把信扯碎了，偷偷地扔掉。

1978年，戴碧蓉21岁，她参加了共青团十大。那一年12月26号的《中国青年报》，在第二版，以几乎一个整版的篇幅，介绍了她这些年来的事迹。这个报道，被一个正在部队当兵的小伙子看到了。小伙子写了第一封信，戴碧蓉看信上落款是部队番号，便回了一封信。这封信还没寄出去，小伙子的第二封信又来了。互相通了几十封信之后，小伙子说自己的部队离株洲不远，想来看看她。戴碧蓉知道，他哪里是来看她，分明是想来求爱嘛。

小伙子以一个崇拜者的身份，向戴碧蓉的父亲说明了来意，敲开了戴家的门。小伙子一眼看见，心目中的英雄，一条腿在屋里蹦来蹦去，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又钻进厨房做饭。英雄身上穿得很朴素，一点儿也不花枝招展。

几年以后，戴碧蓉才对成为自己老公的小伙子道出了实情：为了考验他，她有意不戴假肢，不仔细打扮，告诉对方自己是个灰姑娘，不是他心中想象的光彩照人的英雄。她在屋里蹦来蹦去，是想告诉未来的老公：我不是个废人，我不要你的怜悯，你看我一条腿照样能走，还能干所有的家务，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从1980年结婚到今天，这个叫苏光国的小伙子与戴碧蓉已经相伴21年了。都说两人有夫妻相，一天到晚像有说不完的话。

两次艰难的生育

1981年10月，戴碧蓉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男孩子长得很可爱，可是，当他一岁多时，医生却说孩子患上了先天性的心脏病。医生检查的结果说，孩子在母体里的时候，受到了太多的震动。戴碧蓉想到自己怀孕后还挺着大肚子蹦来蹦去的情景，明白了孩子得病的原因。虽然医生尽了力，可怜的孩子还是在一岁零3个月的时候夭折了。

孩子的夭折对戴碧蓉夫妇俩的打击很大，多少年他们都不愿在人前提起。

过了3年多，强烈的做母亲的愿望，又使戴碧蓉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想生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老天不公。儿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医生就断定他也是先天心脏病！戴碧蓉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次怀孕了。她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哭肿了双眼。夫妇俩决定用一切代价来换孩子的生命。虽然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足100元，但他们还是跑遍了许多知名的大医院。终于，孩子的心脏病通过手术治好了。

那时上小学的儿子，并不知道妈妈曾是全国闻名的小英雄，在他眼里，他的妈妈只是一个身体残疾的人。现在孩子已经15岁了，正在上高中一年级，目前一家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当不幸一次次光临

儿子健健康康地一天天长大，戴碧蓉的心一天天舒展。然而不测风云，又悄悄袭来。

1994年3月25日，当戴碧蓉的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一辆无证驾驶的摩托车，撞到了老人身上。老人最终没能再次醒来，合上了悲伤的眼睛。

戴碧蓉一生最爱的男人有3个，一个是丈夫苏光国，一个是儿子，还有一个就是父亲。父亲是自己的拐杖和方向啊，没有了父亲，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啊。戴碧蓉今天想到父亲临逝世前的情景，仍泪水潸然，情不能已。

时间到了1997年。这一年里戴碧蓉时常感到身体有时莫明地疼痛，她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又要出毛病了。在丈夫上班、儿子上学之后，她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医院。

3天以后，医生通知戴碧蓉去拿化验通知。年迈的医生不忍把化验报告拿出来，倒是戴碧蓉心情平静地说：“谢谢你，我知道我患了什么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只管告诉我是早期癌还是晚期癌就行了，我看看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安排以后的生活。”

办完住院手续，戴碧蓉对值班护士说：“我现在还不能睡到床上，我有个朋友从北京来看我，我要到车站送送她，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个消息。我一把她送走，就会回来住。”坐在从车站回医院的车上，戴碧蓉禁不住一个人悄悄地哭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医院里躺多久，她更不知道，这一躺，要让丈夫和儿子承受多大的压力。

如今，戴碧蓉说：“许多应该我经历的东西，我经历了，许多本不应该我经历的东西，我也经历了，我命中多难啊。经过这么多坎坷，我现在就想快乐地好好过日子，上班的天天按时上班，上学的每天快乐平安地上学。”

戴碧蓉现在的工作

戴碧蓉说自己已经看淡了英雄这个称号，她只说她是个普通的残疾人。

1998年5月28日。在全国助残日来临的前夕，在社会的帮助下，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戴碧蓉热线”开通了。戴碧蓉想用自己的经历，给残疾朋友或者生活在悲观失望中的人一些帮助。

每天要接许多电话，这也是很累人的活。戴碧蓉接过一个最长的咨询电话是7个小时。从晚上10点，她披着衣服，对着话筒，一直说到了第二天早晨5点半钟。

这个来自江苏的电话，是一个小伙子打来的。小伙子的女朋友突然被查出患了骨癌，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戴碧蓉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告诉小伙子，他的女友，即使失去了的是一条腿，也能生活得很好。然后又告诉了小伙子，怎样护理残疾人，怎样面对突然改变的生活。戴碧蓉把自己能想到的话都说了。后来，小伙子的女友，勇敢地面对了一切，两个人打来电话，向戴碧蓉表示感谢。

2000年9月20日，戴碧蓉办了一个小服装厂，她安排了十几个下岗工人、失足青年和残疾人就业。她希望大家通过劳动都能自强自立起来。可是，后来她转变了观点，申请到株洲市残疾人联合会工作。这个决定，一是让她更加劳累，二是少了不少陪家人的时间。

戴碧蓉说：“相信见过我的人，会改变英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你看我这么瘦小的身材，哪里会跟‘高大’沾边呢？”

“英雄永远过去了，闪光也只有一刹那。几十年的路，还要自己一步步地走。好在我没有过度迷恋这个称号，我知道自己是谁。我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所以不后悔。”戴碧蓉的丈夫苏先生说：“英雄也是人啊，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爱，也有不足的地方，不高兴时，也会发脾气。”

听到这些话时，也许我们也会觉得，戴碧蓉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多年的邻居，是值得我们尊敬的阿姨。不同的只是，她比我们多了一些感人的故事，以及动人心魄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