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的治愈“厨房”

我看的第一本吉本芭娜娜的书，是她的处女作《厨房》。这本《厨房》是朋友赠予我的生日礼物，上海译文出版社在二00九年推出的新版。封面上画着繁复的黄色花朵——由蓝色的叶子衬着，缀着橙红色的边，显得古典而端庄。由本书开始，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吉本芭娜娜庞大“粉丝”团中的一员。她一出版新书，我便立即在网上订购，翘盼着新书送上门。

吉本芭娜娜的文字到底有何种魔力，能让她成为与村上春树齐名的、受到全世界读者追捧的日本“天后级作家”？又是怎样出色的作品，得以揽下“海燕新人文学奖”、“泉镜花文学奖”、“山本五周郎奖”等多个日本文学奖项，还多次在“芥川奖”中被提名？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吉本芭娜娜的小说中，她那由女性视角出发的对日常生活的描绘和对“孤独”的深刻理解，不仅为读者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借以暂时脱离现实的迷人异域，更抚慰了千千万万与小说主人公相仿的在困境中挣扎的都市男女的心。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之火热超出了作家本人的想象。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她写作的初衷是希望作品能“让人进入另一个世界，就像脑袋浸泡在温泉里那样”。便是这样一个念头，催生了许许多多篇“吉本芭娜娜式”的治愈系小说。

“这个世界上，我想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无论它在哪里，式样如何。只要在厨房、在做饭的地方，我就不会感到难过。”《厨房》一开篇，扑面而来的即是一股积极的气息，使人迫不及待地猜想：为什么小说女主人公樱井美影最喜欢的地方是厨房，而不是客厅、卧室或者阳台？樱井美影的父母早逝，她上中学的时候爷爷去世，最近连她最后一个亲人奶奶也猝然离世，她彻底成为了孤儿。幸运的是，很快她就被曾在奶奶花店里打工的男生田边雄一收留，和他的变性人母亲惠理子一起开始了同居生活。

吉本芭娜娜不遗余力地描写了许多流淌着温情的画面，令人读着读着便深陷进去。原本，心碎的美影每天晚上都睡在开放式厨房旁边的沙发上，孤独地、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亲人离世带给她的困惑和迷惘。在这个痛苦而艰难的过程中，雄一和惠理子的关照和爱护拯救了她。雄一家的厨房，渐渐有了美影忙碌的背影。她亲手做出来的热腾腾的食物，不仅治愈了自己的伤痛，同时也为雄一家注入了一股清新、向上的力量。

打从这一部处女作开始，“死亡”便成为吉本芭娜娜的小说中重要且唯一的主题。但她无意让死亡的冰冷和残酷笼罩读者的心，而是另辟奇径，绕到死亡的背后去观察它、审视它，在小说中不断地给绝望的主人公加油打气：嘿，你这个家伙，给我听好了，死亡固然令人消沉，但生命中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比死亡有趣多了！快去接触身边那些令人欢喜雀跃的事情吧！不能不说吉本芭娜娜真是一个浑身充满了正面力量的小说家，她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为读者打造一个充满了爱和温暖的世界——只要你走了进去，她就有办法让你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一片暖洋洋的海域里，让温暖在不知不觉中流遍你的全身。

在《雏菊人生》中，雏菊的妈妈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后，雏菊便寄居在姨夫姨妈家。陪伴灵魂上孤独的她成长的，是住在树林后面的朋友达丽亚。每次只要雏菊吹起笛子，达丽亚便闪出来——“晒得黑黑的，脸上挂着笑，脚下踢着枯叶猛跑过来”。她们俩一起去荡秋千，玩累了就到雏菊姨夫开的店里吃一盘什锦炒面。达丽亚随再婚的妈妈搬到巴西去以后，雏菊总是牵挂她，不断地梦到她。梦里的氛围幸福无比，使雏菊“从内心深处感觉到达丽亚正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幸福地生活着”。突然有一天，雏菊收到达丽亚妈妈寄来的照片，告知她达丽亚已在车祸中死去……雏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朋友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些温暖的记忆却早已如同一棵大树般深深地扎进了雏菊的心房。

如果说对“死亡”这一情节的大量使用让读者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疲劳，那么在《阿根廷婆婆》这篇只有1.7万字的怪诞小说中，吉本芭娜娜的用心着实让读者们眼前一亮。

在《阿根廷婆婆》中，美津子的父亲是个地道的石匠，从事墓碑、庭院观赏石的雕刻工作。随着工业时代的发展，手工作坊已经不再适应时代的需要，而美津子的父亲仍坚持继续经营手工作坊。美津子的母亲去世当天，她的父亲就消失了，半年后美津子才知道他原来住进了小镇边缘一栋几近荒废的旧楼。小楼里还住着一个怪婆婆，人们叫她“阿根廷婆婆”。她有着“女巫般的鹰钩鼻，凌厉的吊眼梢，瘦削的身体”，还“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的”。此时，美津子的父亲和阿根廷婆婆的交往已经成了全镇居民的笑柄。

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美津子觉得他也需要一个渠道去释放伤痛，而阿根廷婆婆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美津子自己呢，也在跟阿根廷婆婆的相处中，意外地找到以往和母亲在一起时那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地接纳了她。往事的甜美与如今真实存在于小楼里的温情时常萦绕着美津子，“这片光芒将淤积在我体内的寂寥之情彻底冲刷干净”。小说别令人动容的一处是，美津子的父亲为喜欢海豚的妻子亲手打造了一个海豚形状的墓碑。美津子每次在清扫坟墓的时候，总觉得“像在给海豚洗澡”。真是可爱的一对父女。

吉本芭娜娜用她柔软而细腻的笔触带领读者感受着小说主人公生活中那些带来温暖和慰藉的东西。她想让读者知道：“人不可能永远和挚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多美妙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无论多么深切的悲哀也会消逝，一如时光的流逝”；让读者认识到：“纵使有一天世界上独我一个，也可以告诉自己‘死亡未必就是悲惨的事’，而那些思念和回忆也并不是只有活着才能留下。”

和《雏菊人生》一样，在《阿根廷婆婆》一书中也有着大量风格奇特的插画，那都是由日本红极一时的画家奈良美智所作。奈良美智笔下最有名的漫画形象是一个“大头娃娃”。最初奈良美智总是把“大头娃娃”放在一个被黑暗包裹的孤独星球上，而他后来的画作整体呈现出柔和宁静的氛围，“大头娃娃”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亲切起来。这样的画作放在吉本芭娜娜的书里，让读者在阅读文字的同时，借助画面顺利地进入作者的思想疆域，真正地走入那个奇特的世界。

作为日本老一辈作家吉本隆明的女儿，吉本芭娜娜毫无疑问遗传了父亲的写作天赋。她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轻松地用故事传达她对生活的热爱；如同一个天使，点亮了无数彷徨低落的人头顶上那片星空。在《厨房》的后记中，她这样写：“或许，通过小说了解到有这样一种感受方式的存在，正打算自杀的人可能会悬崖勒马，哪怕仅仅延迟了短短几小时。”我想，吉本芭娜娜其实早已用她的善良治愈了无数颗濒临绝望和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