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冯戏仿小说的现代性意蕴

时间:2022-10-04 10:39:29

论李冯戏仿小说的现代性意蕴

[摘要]现代性的必然内涵是“反思性”和“批判性”,是人类从不同的立场角度颠覆经典、反思传统、批判现实。李冯的戏仿小说在创造性地改写经典文本的过程中,表现出强烈的颠覆意图和反讽意味。李冯的戏仿小说消解经典文本的立意,关注入的精神目标;创新叙述方法,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转换叙事视角,解构宏大历史叙事,体现出其作品颠覆经典、反思传统、批判现实的现代性意蕴。

[关键词]李冯;戏仿小说;现代性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历史语境中,传统的宏大叙事(现实主义叙事策略)实际上已经无法整合多元分化的文学格局,一切都变成了“现在”――没有历史、没有未来。中国当前对当代先锋文学最有权威的专家陈晓明在《表意的焦虑――历史怯魅与当代文学变革》中对“新桂军”中的“广西三剑客”东西、鬼子、李冯的小说叙事模式作过探讨,把这几位作家的叙事界定为“直接现实主义叙事”。“现代性”的重要内涵在于它表达了人类对自身的意识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人类不仅反思过去,追寻未来,同时也反思自我的内在性和行为的后果。在现代性文化语境中,人类从不同的立场角度颠覆经典,反思传统,批判现实。李冯的戏仿小说以经典文本为故事材料,普遍运用了戏谑模仿这种很奇特的方式,表现了当代人很平常的生存,用很普通的故事达到了很隐喻的效果,在消解经典文本的立意、创新叙述方法和叙事视角等方面都表现出强烈的颠覆意图和反讽意味,蕴含着深刻的颠覆经典、反思传统、批判现实的现代性意蕴。

一、消解经典文本的立意,关注人的精神目标

李冯的戏仿小说在对经典文本的重写过程中,不是对经典文本的简单拷贝,而是对其进行创造性重写和戏拟。李冯戏仿小说所依托的经典文本,不仅包括历史上存在的文学名著,如《西游记》、《水浒传》等,也包括那些著名历史人物的传记资料,如孔子、施耐庵等人的传记,甚至还包括神话传说。李冯的戏仿小说往往采取这样的叙事策略:把不同经典文本的材料重新组合、拼贴,随心所欲地冲溃时空的古今界限,通过消解经典文本的立意,结构成一个新的文本。比如《另一种声音》来自对《西游记》及其作者吴承恩生平经历的戏仿,《孔子》来自对《论语》及有关史料的戏仿,《纪念》来自对徐志摩生平传记和钱钟书小说《纪念》的戏仿,等等。这种以经典文本为故事材料而产生的新文本,带有强烈的颠覆意图和反讽意味。

英国批评家就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所说过的一段话,同样适用于对李冯的《孔子》的解读:

尽管这个故事读来让人不愉快,它经常具有一种阴阴惨惨的狂想曲的气氛,但是它使我们逐渐领会,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关于人类忍受力的一个原始的寓言,是整个人类经验的一幅悲喜剧式的图景。

孔子“周游列国” 在李冯的《孔子》中变成了异常漫长、几近永无尽头的“苦难历程”,差不多具备了一切“历险故事”所具有的形式和性质。在李冯的《孔子》中,孔子“周游列国”的一路上,既有外部种种意想不到的磨难,又有行路者内心深处兄弟阅墙般各怀心思的抱怨,以及驱使他们走向不同目的的复杂动机,小说的叙事主要采用内心独白,而这些内心独白,都经过了李冯接受过现性熏陶的现代心智的过滤和改写,它们都已被剥落去了当初尊孔崇经时代人们心目中的那层神圣色彩,而被降贬到了只能供现代人怜悯的水准。也就是说,孔子及其弟子们,是身上镌刻着各种精神创伤出现在小说家的视野中的,而他们的所思所行,事实上也早已成了我们这些无形之中带着自己优越感的当代人所能看到的情景。小说的这种立意与《论语》中的孔子“周游列国”,宣扬儒家“仁政”的政治主张的初衷已有了质的区别。正是对《论语》立意的消解,才成就了《孔子》颠覆经典、反思传统的现代性意蕴。这种现代性意蕴主要表现在:李冯在消解《论语》中的孔子“周游列国”的立意的过程中,创生出一种具有现代性的平民理想:圣人成为凡人,英雄成为普通人。李冯写《孔子》的初衷是“调侃中国第一人,试图对孔子这个头号文化英雄的精神价值进行游戏性的消解”,同样,李冯的《另一种声音》旨在把传奇的取经事件还原为庸常的日常存在,那次流芳百世的取经事件,“完全不像后来艺人们吹嘘的那么牛丈哄哄”,而是充满着世俗的无聊与痛苦,“一路上,最大的问题是小腿抽筋和肚子饿。另一个问题是人心不齐”。神话英雄也被作家还原为普通人形象:师傅唐僧与常人无异,肥胖并且健忘;神奇的白龙马“歪着头缠着身上的唐僧打听奖章是不是纯金的”,浑身散发着世俗的物欲气息;孙悟空“在历经丧失法力,‘沦为’女人、娼妓、仆妇之后,经过穿越漫长岁月的流浪,以一个普通西装男子的形象步入一座现代化都市,完成了由神话英雄向普通人的降落。”孙悟空的艰难“蜕变”,隐含着李冯对中国文学在漫长岁月里将人物神化的强烈质疑和对人的日常性的礼赞。

不难看出,李冯的戏仿小说创作将新历史小说对历史颓败寓言与对当下文化失望的悲观书写导向了积极的现代自我认同与主体性建构的哲学思考中。也就是说,李冯对经典文本立意的消解与他对人的自我及主体存在的温情关注是同步进行的。这种消解经典文本的立意,关注入的精神目标蕴含着尊重自我、发展自我等自我认同的现代性意蕴。

二、创新叙述方法,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

李冯极其注重小说的艺术形式的探索,他说:“我乐于继续谈论技术和主题。”李冯戏仿小说的现代性意蕴还体现在,在叙述方法上“具有鲜明的颠覆和解构倾向”,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颠覆和解构”是说,李冯戏仿小说相对于与之相联系的古典作品和神话传说而言,是一种破坏和解构,由于古典文学和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情节和场景等等事实上已构成读者文化背景的一部分,甚至是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经典人物、情节存活于人们的生活和语言之中。因此,对古典文学作品和神话传说的颠覆和改写,对读者的公共记忆和期望视野必然是一种背叛和涂改,从这种意义上说,这是对经典的一种不无亵渎意味的损耗和破坏。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背叛和涂改,同时又运用现代主义的心理分析来建构现代平民的价值观念,带给读者一种审美的震惊和新的阅读视野,这无疑又是一种增殖。

在李冯的戏仿小说中,李冯依据自己对世界的个人性感受,创造性地借鉴了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艺术方式,从而提炼出一种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这种方式的基本特点是一方面大量运用后现代主义的修辞,如戏仿互文法、注释法、元小说法、简化与量化法等以颠覆、解构传统价值观念,还原现代平民的日常性理想;另一方面又运用现代主义的心理分析来建构现代平民的价值观念,描述现代平民的存在方式。解构的诸种修辞与建构的心理分析同步进行。如李冯对“互文”这一后现代主义文学手法喜爱有加,他的许多小说都存在着某个与之对应的文本,如《十六世纪的卖油郎》对《卖油郎独占花魁》、《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对《水浒传》、《另一种声音》对《西游记》、《孔子》 对《论语》的戏仿等等。就互文的动机与意义而言,李冯的戏仿属于巴赫金所说的以讽刺或游戏为意图的滑稽模仿,意在游戏、怀疑或解构已有文本中的那些腐朽可笑的价值观念。难能可F的是,李冯的戏仿并没有通向后现代主义戏仿互文对人的在场性的彻底怀疑以及无意义的平面化狂欢,而是运用现代主义的心理分析来建构现代平民的价值观念,走向对现代平民日常性与自我认同以及自为存在方式的呼吁,带给读者一种审美的震惊和新的阅读视野,因而文本具有耐人寻味的意义深度。如对孙悟空、武松、卖油郎等平民心性的就是依靠大量心理描写来实现的。李冯对“简化”这一后现代主义常用的小说修辞既吸收又改造,他砍掉了小说中的环境、背景及历史前提与人物外观的描写,但同时他加强了心理刻画,不放弃在作品中寄托作家的思想与情感,在李冯的小说里随处可见到那些体现作家倾向的抒情或议论性的段落。比如拿《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段》与《水浒传》里描写武松的章节做比较,我们会发现《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段》没有了《水浒传》里轰轰烈烈的历史场景,宋江以小人面目出现,武松失去英雄气质,成了醉鬼,通过对一直被人们颂扬的形象的故意损毁,达到对古典英雄主义的戏谑和反讽,借古典英雄的颓变,表达了现代人的委琐与乏味。李冯让武松穿行于现实与梦境、古代与现代之间,从而揭示了“武松打虎”这一英雄神话的虚幻性质:“我”仿佛只是在睡意和醉意都未消的迷糊朦胧状态中打了一回老虎,清醒后又对景阳冈打虎、血溅飞云浦等事件是否真实发生过表示怀疑。从中我们可明显感到武松打虎、杀嫂等等是否真实地发生过,对李冯的作品来说毫无意义,李冯是要通过叙事的这种不确定性展示武松英雄精神的虚幻性。

李冯戏仿小说是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的叙事策略说到底是现代性现实主义的前沿表达。这种叙述方法上的创新,彰显出一种深刻的现代性意蕴:“现代是一个没有英雄、也不相信英雄存在的年代,人们所有的只是世俗性的生存,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所谓崇高,所谓理想,都失落了。”

三、转换叙事视角,解构宏大历史叙事

李冯戏仿小说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的叙事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不同,传统的现实主义是一种客观性的社会学叙事模式,而李冯戏仿小说解构与建构同步进行的叙事,从叙事视角看则是一种超越客观外在性的叙事方式,是一种从个人性、主体性、内心状态的角度进行非现实主义叙事的方式,是对传统宏大历史叙事的解构,是一种非宏大叙事的现实主义。这种叙事关注人的命运,关注个人在当代文化历史境遇中的困境及其心理感受,是非整体的、非社会群体的,是一种个人主体性的叙事。在李冯的戏仿小说中,转换叙事视角,解构宏大历史叙事主要表现在通过叙述中断和多重叙述,设置一个悖反传统叙事艺术的圈套这一具有鲜明个人特征的叙述方法的运用。

李冯戏仿小说的“叙述中断”说到底就是一种“叙述失踪”。“当读者正沿着李冯铺设的情节大道顺畅前行时,突然发现这条大路中断了,李冯诡秘地拐入了一片交错的小径,使你失去了原先叙事的踪影。”在李冯的戏仿小说中,叙述评论、事实报道或剪贴材料突如其来,让人茫然失措。比如,《另一种声音》穿插对吴承恩的考古调查和鉴定。《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段》写到“迷糊中”我与老虎“游身相斗”的紧张场面时,忽然打断:“这一段大家在戏台上都已见过,那老虎不过一扑、一掀、一剪,我则一闪、一躲、又一闪,无甚新奇之处。”这样的穿插和任意中断,打破了故事情节的逻辑发展,由古典故事的情节世界突然进入20世纪末的现实世界,从而将古典情怀遭到败坏的情境特意强调出来。

“多重叙述”是说李冯戏仿小说中的叙述者同时担负起几套话语的角色。小说在几个叙述声音或几套叙述话语之间不停变换,虚构性、纪实性、评论性话语相互重叠交织,呈现出众语喧哗的局面。《庐隐之死》就是在一个主干叙述上,横插了多个阻隔、间断、分解这个主要故事叙述的话语,引诱读者参与故事的想象。其中有对庐隐的评传,也有对她的虚构故事;有作者创作该文本时查找有关材料的过程叙述,也有对石评梅和高君宇的伟大爱情的评论。在这样的叙述中,庐隐如同水月雾花,既真实又虚幻,仿佛文本不是在讲她的故事,而是她主动来到故事中间,在控制着故事的那种表面混乱,出没于我们和各种有关她的材料之间,以至于她能穿越时间和作品,看到叙述者的叙述。像这种由众多叙述声音构成的多重叙述,不但破坏了虚构与现实之间的界限,而且打破了虚构与虚构之间的界限。这样,小说就似乎成了对世界无所不包的一种容器。

我们知道,故意模仿是后现代主义的一种核心武器,其关键之处就在于从一种虚构进入另一种虚构,打破虚构的界限,扩大小说对于世界的包容量。因而,从一定意义上看,李冯戏仿小说凭借叙述中断和多重叙事所设置的叙事圈套蕴含着深刻的现代性意蕴,那就是通过破坏经典文本故事中的虚构,同时也破坏戏仿文本故事中的虚构,使经典文本中的故事与戏仿文本中的故事形成对比,在对比中,历史事实和古典故事使戏仿文本中的故事遭到怀疑,在怀疑的同时颠覆古典,生成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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