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爱才长久

中国男人遇上关乎例须卿卿我我的节日，诸如情人节、妻子的生日、结婚周年纪念日，有一个颇挠头的小难题：怎样向“爱人”、“孩子他妈”表达爱情？中国的男人，讲究“包子肉不在褶儿上”，不屑于也不善于把“爱”放在嘴巴上。

好在，如今做什么都不愁没人指点迷津，“指南”随处能买不消说，下了床如何表现“爱”的教科书也多得很。不久前从一报章读到的，就是专家传授的秘籍，主题是：“如何知道丈夫爱你？”此文以女人为物件，却最适用于男人，尤其是业已对婚姻不忠实，“走私”走得兴致勃勃，又怕老婆大人生疑，急于有所表现的一类。

该文列举的“爱之表现”，有的是考真功夫的，如：丈夫把太太当作倾吐物件，在外头遇到不顺心的事，会在第一时间回家向她说；在外头获得成功，亦然。这两条，能装假吗？当然能，只是偶尔演演“诉衷情”的戏码尚可，天天就办不到。一来，不可能每天都处于这样的极端：要么荆棘满途，要么升官发财，日子以平淡居多；二来，男人比女人，多了点“打掉牙齿和血吞”的坚毅，要他们随时把心事向自己不爱、不信任的异性和盘托出，不大容易。

有的“爱之表现”，却较难辨出真假，比如“丈夫尊重你的隐私”。不翻老婆的手袋，不偷拆她的信，不监听、窃听她的电话，她外出时不暗暗跟踪，她谈起某个男人，丈夫不会酸溜溜地追问“他”的底细。不过，女人自己对此未必喜欢，她会认为自家男人的“尊重”，是不把她放在心上。在一些场合，她偏要丈夫表现出“妒忌”来，当另一个男人对她有意思时，她要丈夫显示点儿“独占”的霸道。“醋意”才是爱。

有的“爱之表现”，又失诸表面。比如：“丈夫不论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给你寄上一张卡片，或打电话问候，或捎回你心爱的礼物”。这一条，外出的男人做到不难，在备忘录上预先写好，到时照办就可以。 忘了寄，或者条件不方便没法寄，有时原因简单得很，比如丈夫到了机场，想马上打电话回家，却没有零钱。这等疏忽，妻子不必太计较，动辄上纲上线到“不爱我”去。

最末一条爱的实际行动是：“丈夫不忘记以下几个日子：你的生日、你们相识的日子、你们结婚的日子。”对此，我表示异议，就我所见，天下许多患难夫妻，婚姻牢固，爱情老而弥笃。但是男子于此常常交白卷。记住日子，靠的是记忆力，或者笔头，却不一定是爱情。

大概而言，男人的爱情，不同于顾全细节、重视感性的女人。男人的方式，以“大而化之”为主，线条失诸粗，老天正拿这“粗”和女性的细腻配对。阴阳调和，即在这里。男人的爱，形而上的成分、内在的成分、务虚的成分，比起女人来要多得多，它不显山露水，求取亮丽的“绩效”，即有“戏剧性效果”，但它是可资信任的。在银婚、金婚的纪念日，老头子满不在乎似的，不好意思多望老妻几眼，却偷偷地握着她多皱的手，这样毫不时髦的笨拙动作，凝聚着对厮守终身的伴侣最执着、最热烈的爱。

（摘自《刘荒田美国闲话》 九州出版社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