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叔叔 第12期

刚住楼房时，我爱在电梯里跟人打招呼，“你好!?”买这么多菜?”“十搂水压足吗?”“有没有人塞小广告?”“登门按摩那种?”熟面孔比较配合，答问自如――“是啊，还印一个美人头，老婆不乐意，审问半宿。”电梯间顿时活跃，温暖如有暖气。

生面孔比较警惕，喜欢用眼神说，“你谁啊?啥用意?穿那么窝囊，也不像拉保险的啊。”我脸皮不薄，仍然发烫，就躲开那目光，自查自省。渐渐改变习惯，升也安静，降也安静，尽量适应现代都市准则，不再跟生人搭讪，哪怕生人一天见一百次，也绷着，彼此都绷着，像国境线上的界碑。

今日朋友来访，我特意下楼，去大门口迎接。电梯间除了我，还有一位老太太，牵一条小狗，温顺，不咬人，咬人大概也不真咬，是跟你套近乎，痒痒的那么一碰，丁点儿齿痕没有，无须扎狂犬疫苗。更为可爱的是，小狗还穿一件衣衫，五红大绿，圆圆滚滚，仿佛早年间的婴孩，裹着老式花布缝制的襁褓。

我一时忘情，主动夸小狗精神，夸完了还开玩笑：“怎么不给小家伙穿一双鞋?噢，不是一双，是两双，不是两双，前边那个不是鞋，是手套。”

老太太显然也不希望寂寞，刚才跟我绷了两三层楼，这时也笑了，补充说小狗不但耐看，还懂事，边说边下指示：“趴下!”小狗就趴下。“起来!”小狗却不起来。老太太并不觉得没面子，反而更加夸小狗懂事：“喜欢的就听，不喜欢的就不听，跟小孩一样，可会挑拣了。”

一楼到了，老太太不下电梯，跟我谦虚，状如老街坊诚恳地让别人先使唤公用水池。我哪里肯答应，女士先请，老女士尤其是亲切交谈过的老女士更先请。老太太拧不过，小心翼翼跨过电梯门下的金属缝隙，对着小狗，突然说：“跟叔叔再见!”小狗瞟我一眼，没吱声。

我愕然，干笑，您把它当孩子养，愿意当它奶奶，您尽管当，别把我扯进去啊。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所欲，您就乱施于人?

老太太不知我的心理活动，走了。

我也没太生气，知道老人并无恶意，没拿我当外人。外人太多，满楼道满大街都是。而且，叫叔叔也不错，显年轻。

但是，不能继续换算了，我是狗它叔，我媳妇我丈母娘是它啥?

在大门口接到朋友，说说笑笑往回走。朋友比我小，却一头华发，少白头。走到健身器那儿又遇到老太太。老太太很周到，她让小狗对我说：叔叔好，对我朋友说：爷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