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君字偶相同

时间:2022-10-03 11:50:54

近代四大词家中,唯一能画画的郑文焯为“礼堂道兄”所画的《祭碑图》,图中那个瘦高的布衣文人,就是与我同名的“礼堂”:近代的海上名士褚德彝。

台北夏天的雨,总是无法捉摸的,淅沥声中就是一整天。在南港山居的单调生活中,周末遇到雨天,总令人感到郁闷,从窗台上遥望到101大厦的灯光,心里想,还是进城去走一趟吧。

从南港的中研院到市中心,得花上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坐上公车,还要转捷运,才能坐到师大。师大是我所喜爱的一个街区,马路两侧红砖校园中,夹杂着旧书店,书画店,还有美味的小吃店,足可以消磨一个下午。

不觉又走到旧香居的门前,这是台北读书人中小有名气的一家旧书店,老板姓吴,卖了多年的旧书,也积存了不少的老主顾和老掌故。店堂中掌柜的是他的女儿,高挑而白皙,映衬着满屋的旧香,倒增添了几分淘书的乐趣。

看完了一楼的几个架子,没什么新的收获,老吴指着地窖的入口:“到下面坐坐去。”

旧香居的地窖,不对一般的顾客开放,只是有时搞些展览之类才供相熟的顾客去聚会一下。既然老吴如此殷勤招呼,也就下去随喜一番。

地窖的墙上,挂着江标为徐乃昌所写的积学斋“匾额”,平添了几分古雅的情趣,在匾额的一旁,挂着一副镜框,那是一幅水墨的书斋图,加上旁边的题跋,灯光比较昏暗,我却看到画的上款是“礼堂”先生,心里怦然一动:这个可以拿到下面去看看么?

我们两个人合力将镜框拿下来,放到地窖的桌上,拭去玻璃上的尘埃,可以看到,这是一幅郑文焯所作的书斋图,还有旁边的题跋六则,虽然被岁月磨蚀了不少,但是仍然衬出浓馥的书香。

“你要的话,就算十万好了。”老吴说了一句。

十万对于我的客居行囊来说,是一个无法承担的数字,将镜框挂回原处,我离开了旧香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接触到台湾的一些旧书发烧友,原来他们几乎都见过这画,据说也有人还价到8、9万的,老吴都不肯卖。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阖上眼睛,那“礼堂”两个字的上款总是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早上醒来,自己下了决心,还是买吧。

行囊中当然是没有这个钱,老吴刚好要到香港去,他帮我把画带到了家人的手中,就这样,当我回到九龙山居的时候,《祭碑图》已经静静的等候了我这个“礼堂”半个月了。

《祭碑图》原来是个手卷,老吴为了方便摆放,将他裱成了镜片,画的中心,是郑文焯的水墨小景:水阁之中,一个布衣文士,正焚着香案,对着满屋的碑帖,拱手膜拜。后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布函古书,还有画案上,供着梅花和古瓷。窗外是一潭清池,水边长着修竹和松柏。题款写着:祭碑图,光绪著雍之年季夏,为礼堂贤兄有道写,叔问郑文焯时在沽上。

图中那个瘦高的布衣文人,就是与我同名的“礼堂”:近代的海上名士褚德彝。

褚德彝(1871―1942)原名德仪,避宣统讳更名德彝,字松窗、守隅等,号礼堂,又作里堂,别号汉威、舟枕山民等,浙江余杭人。他的篆刻和古物鉴赏,在晚清民初时代赫赫有名,据说大鉴藏家庞菜臣家里的许多古画,都是他掌眼收回来的。他又精于金石之学,所藏碑帖拓本极富,郑文焯所画的,就是他在书斋中焚香祭拜碑帖的景象。郑文焯是近代四大词学家中,唯一能画画的一个,而且他的画笔,具有词人的蕴藉和风雅,配以“祭碑”这样特殊的含义,无疑增加了画卷的古雅气息。

画卷的上方,有三位晚清名士的题跋,上款都是“礼堂”,可见是褚德彝请他们所题的,最早的一则,是谭献的两首五言古风:

骨董非吾事,搜岩乐访碑。可求经史阙,如接汉唐时。俎豆贞奇寿。装褫寄远思。祭书循旧例,万卷手同胝。

翠墨染彬鳞,萧斋友古人。吉金尊礼器,片石集贤宾。先辈留精拓,名山又贡新。心香拈一瓣,文字契天真。礼堂世讲属题,复堂谭仪。

下面钤有白文的“复翁”小印。

谭仪就是后来闻名的词学家谭献,和褚礼堂是同乡,也和褚礼堂一样,后人由于宣统的名讳,把“仪”字改成了谭献。他所篡集的《箧中词》是词学史上的名作。谭的手迹,非常罕见,这则题诗没有收录在他的文集中,从字迹上看,苍老离披,无疑是最晚年的手笔。由郑文焯的题款可知,画作于光绪著雍(即庚子,1900)年,一年以后,谭献就过世了。

第二则题诗,是三首七言绝句:

雁塔澄泥礼器工,寻常笔格见家风。更携石墨分蝉翼,奴视千峰百岁翁。

断崖破冢秘贞珉,著录丛残事绝伦。捃摘羲娥欧赵外,靖康遗碣最清新(君藏曹辅碑为海内孤本)

剪取剡溪一束藤,相期郑老写岐颉C髑眭砭戏俏崾拢来共山人与野僧。(阆仙祭诗,朱山人野云有祭砚图,同一风趣)礼堂仁兄姻大人属题,金蓉镜记。

金蓉镜(1855―1929),字学范,号殿臣,又作甸丞,晚号香严居士。浙江嘉兴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历宫湖南郴州、靖州、直隶州知州、永州府知县等。诗文皆渊雅。喜画山水,简略荒率。金所提到的褚礼堂藏孤本《曹辅碑》,笔者检《校碑随笔正续编》和诸家碑目,均未见。祭诗,用的是唐代诗人贾岛的典故,朱山人则是江苏的画家朱鹤年,金蓉镜用了古人的掌故,为郑文焯此图张眉,与谭献的用“祭书”旧例衬托褚礼堂的风雅,可谓同一风趣。

第三则题跋,是邓邦达的一首《百字令》,灵动的馆阁行书流美华丽:

心香一瓣,怅秦碑劫后,雏其渐矣。俎豆隋唐寻法乳,百世不祧汉魏。岛佛陈诗,韩陵共语,风雅重开例。十衷千古,更无人解深意。

试看虎碧零残,鲷红叔午,历证诸家史。愧我庸庸真没字,篆刻只矜獭祭。载酒从君,披图怀古,珍重巾箱秘。愿言尸祝,子孙世飨毋替。调寄百字令,礼堂仁兄同年正拍,秣陵邓邦迭。

邓邦达字蹇庵,南京人,是名臣邓廷桢之孙,其弟弟邓邦述则是有名的藏书家。邓邦达也是词人,刻有《蹇庵词》,谭献作序。

在画心的下方,也有三段题跋,可见证这手卷后来的沧桑。褚德彝在抗战中去世,所藏星散。这个卷子从褚家散出之后,数年间,流落到上海,钱瘦铁的题跋说:

褚公礼堂,嗜古博物,尤精金石考据之学,善汉隶,楷书得河南神髓。治印颇古雅,曾为先师刻数石,有一石文曰:得一词常教小红歌之。小红者,南柔女史之别号也。该印据云在天津时所作,是图亦津所绘,当时同客沽上,摩挲金石,考证当代文字。同乐不倦。今墓(木)已拱,不禁有黄炉之感。一九五零年三月六日,为寿伯弟题于芋香宦,叔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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