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曲直芨芨草

时间:2022-10-02 11:13:11

芨芨草,是一种极普通的草,《辞海》解释为:“禾本科。多年生草本。秆多数,丛生。叶片坚韧,纵向卷折……分布于我国东北、西北及内蒙古等地。通常生长在微碱性土壤中。秆、叶可作造纸和人造丝的原料……”

然而,就是这极普通的草,却与河西人的生活有着很大关系。在我的家乡山丹,芨芨草几乎无处不有,无时不在。

记得小时候,每当夏季,在一些荒凉的芨芨滩里,芨芨草青青如盖,随风俯仰。牧童们往往信手拔上一些,辫成鞭杆状,用以驱打牲畜。爱美的小姑娘则用芨芨、树枝和蓝莹莹的马莲花编成花环般的头饰,用来遮日晒,防蚊蝇。当芨芨渐成青黄色时,亦即“饱”了七八成的时候,人们便开始拔它了。那一根根挺拔青翠、摇曳生姿的芨芨草,竟被人用一根叫“拔棍”的东西连根拔下,一个个青壮的生命从此便告别了细雨的沐浴和清风的吹拂。“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傍晚的时候,人们总能看见,在牛背上或牧人的肩上,有几捆青湛湛的芨芨,一颠一晃地撩拨着暮霭,飘进农家的院落。

深秋及初冬季节,芨芨草渐成浅黄色。这时要拔它,就只能一根一根地“抽”了。这样抽来的芨芨,极富弹性和韧性,一般只舍得用来搓绳。这种用长饱了的芨芨拧成的绳,不仅耐拉耐磨,而且还耐水浸耐日晒,一根绳可用多年,老年人说它像筋丝子似的。

严冬季节,朔风萧瑟,瑞雪飘飞,白色的芨芨在寒风中峭然挺立,发出丝丝哨音。如遇霜雪,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纤纤玉柱。多年来未被拔掉的芨芨则变成瓦蓝色,人们称之为枯芨芨。这种枯芨芨因其易得、易燃的特点,同样受到农家人的青睐,家家的炕席下都压着一两把这样的芨芨。抽旱烟的老人,有一根枯芨芨,一盏煤油灯,便觉神清气顺,倦意顿消;炉灶引火时,主妇们也不免将席下的“宝物”暂借一用;就连小学生上学也常常是提一串干牛粪,夹一把枯芨芨。

芨芨草,乡民们认为土俗之至,“不足为外人道也”。然而,一事一物,既存在就有其生命,既有生命就有其价值,更何况千百年来为河西人编织了生活,编织了希望,编织了历史的芨芨草呢?芨芨草的功用,实在是太多了。比如编织炕席(当地称打席子),过去家家炕上都少不了一块芨芨编的席子。它较苇席有耐烫、耐折的特点。在隔潮、防火方面可能也优于苇席。过去盖房,也有用席子代替竹帘或苇箔的,不过这种席织得很松很粗糙。再如粮囤,有方有圆,大者盛粮两三石。这种囤子盛粮干燥防霉,易于贮运。比囤子小的有各种筐具,如背筐、驮筐、拉筐、挑筐等。较有特色的有盛馍馍的笸箩样大筐,它一般有底有盖,可盛一“大锅”甚至更多的馒头。还有一种名为“气死狗”的背篓极为有趣,篓子主体约如放大的墨水瓶,腹大口小,比拳头略大的口上有盖相覆,并以皮襻相连绾。据说狗若伸进头去,衔了馒头后将进退两难,无法自拔。

芨芨的妙用,小到家居的多个方面,如扎扫帚、编笊篱(山丹人称为掐笊篱)、扎洗锅用的刷帚、扎草圈(大锅的锅与盖之间的垫圈,作用约如笼屉圈和高压锅的锅圈)等等。如果说拿芨芨扎那种在馍馍上点花儿的“花剁子”,还透露着乡土生活的土俗和落后的话,用芨芨制作的学童们识数用的算筹,则正浓缩了生生不息的乡民们对于文化知识、幸福生活的渴望和追求。那小小的芨芨棍儿,谁说不是他们手中纤细而又沉重的接力棒呢?

河西人,从呱呱坠地之时,就与芨芨结下了不解之缘―――婴儿出生后门口挂的那把弓箭就是用芨芨做的(当然生了女孩挂的就是红布条了)。当那些跟芨芨打了一辈子交道,碌碌一生、辛苦备尝的农人,终于瞑目百年的时候,芨芨仍未忘了为他们送上最后一程―――家人祭奠和亲友乡邻吊唁所献的大供(当地俗称壳篓子),就是用碗口大的芨芨筐衬底,蒸出的外圆中空的大蒸馍。到出殡下葬的时候,还要用面捏一只公鸡,用芨芨做一副弓箭,作为陪葬之物。陪葬公鸡的寓意大概是为了替死者啼鸣报晓,驱除昏昧寂寞,并且期望它高唱祖茔之太平,启佑后世之昌隆;这副弓箭则正与初来人世时门前所悬者遥相呼应,大概表露着逝者一生来矢志功名的雄图大志和离世前壮志未酬的无限感慨吧!

日月递嬗,草木荣枯,时移世易,人事两殊。芨芨草在我们的生活中渐渐地消匿引退了。比如炕席,虽然在农家的新房里还占有一“席”之地,但它昔日的风光却早被层层叠叠的毡毯被褥给占尽了。各种筐囤已很少见到,至于笊篱之类则更是完全绝迹了。那些筋丝子似的草绳,毕竟不如麻绳、尼龙绳等结实耐用,尤其不如它们一买即可,便捷省事。以芨芨草烧火做饭,也逐渐变成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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