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文入典之我见

时间:2022-10-02 09:02:18

西文入典之我见

英国词典编纂标志性人物塞缪尔·约翰逊曾说:“任何作家都有机会被称颂与赞扬,唯有词典的作者只能希望逃过被谴责的难关。”这句话最近又在《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六版的编纂者身上得到了应验。

近日,中国社科院、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会和北京语言大学等高校的百余位学者联名向新闻出版总署、国家语言文字委员会“上书”,对商务印书馆《现汉》第六版收录“NBA”等239个西文字母开头词语这一做法提出质疑,认为其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

针对这场“汉语保卫战”,认为“极有必要”者有之,而更多的声音则表示“这样的规模和形式根本不足以撼动汉语的根基,对此无需大惊小怪”,甚至还有人指责这是“砖家”的又一次做秀与哗众取宠。

一些看似“顺应潮流”的变革,其负面影响恐非普通大众所能估量,一如当年“二简字”公布以后一度造成混乱,流弊至今。大众所好有时颇似黄河的浩浩奔流,倘无闸头,任其倾泻,便常有泛滥改道之患。《现汉》在这股洪流中该扮演何种角色,是推波助澜还是严守闸关,这确实是一个值得严肃思考的问题。

描写与规范:词典编纂界

永恒的争论

词典是应当注重描述和记录还是规范与指导,这是编纂者们永远绕不开的一对矛盾。西方辞书界对此早有几次不小的论战。尤其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随着描写主义语言学的兴起,传统的规范性详解词典受到了现代描写主义新词典的严重冲击。

作为规范化词典的奠基之作,约翰逊1855年编纂的《英语词典》影响英国文化长达一个世纪。甚至1880年英国议会否决某一议案,理由竟然是该议案出现了约翰逊词典中没有的词。即便是约翰逊的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英语词典》在英语净化事业中的不朽地位。

然而1961年问世的《韦氏三版新国际英语词典》却对这一体系发起挑战。《韦氏三版》主编戈夫博士是美国描写语言学派中坚力量,他认为词典“不应该和正确或好坏与否这样的人为概念发生关系,它应该是描写性的,而不应是规定性的。”在这一原则的指导下,《韦氏三版》的收词极其广泛,不避俚俗,诸如moon cake(月饼)这样的外来词,gimme(give me)这样的美式俚语,lurboprop(涡轮螺桨发动机)这样的科技新词一并收录在内。《韦氏三版》问世伊始即引起轩然大波,称赞者认为它是“智慧的最高一级成就”,反对者则不无担忧地称它“加速英语的蜕化变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十年代英国柯林斯词典对“标准”老牌牛津词典发起新一轮挑战,而后牛津虽也凭借《新牛津英语词典》予以还击,但描写主义的洪流毕竟难以阻挡,许多语言学家甚至认为“规范”本身就需要在描写中被不断调整。

如今第六版《现汉》正文收录大量流行语和外来词,可谓“顺应”了这一趋势。诸如“房奴”“雷人”“给力”这样鲜活的口语词由此成为词典条目,也可谓与时俱进。毕竟它们还有着汉语的外形,只是“打扮”得前卫些。不过,要让那些“非我族类”的字母词也一并“混”入正文,而不是像传统做法那样用不同颜色的特殊页加以区别,这种做法合适与否还有待商榷。词典有时颇似基因图谱,它承载着词的外表、性质、功能以及使用偏好等诸多因素,汉字词和西字词各有所归。字母词不宜划入汉语字典正文,就好比不能把金发碧眼的老外认作华夏种族——尽管他们可能已加入了中国国籍,成为了合法的中国公民。

作为特殊外来语的字母词

毋庸讳言,外来语在现代汉语词汇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甚至有观点认为,离开外来语我们几乎“不能说话”。因为自汉代至今,传自西域、印度、五胡、蒙满、日本和欧美的新词纷至沓来,很多早已被汉语用自己的方式内化吸收,乃至于很多人都意识不到它们曾有着“外族血统”,比如来自蒙语的“站(车站)”,来自日语的“干部”,来自英语的“卡(卡片)”。但无论它们来自何方,现在究竟长着中国字的脸孔。而这些“混血儿”们的汉化过程,也还是润物细无声的。可是,让形态迥异的字母词大量涌入,乍一看好似有些“外族入侵”的意味了。

字母词属于音译词中的借形词,是汉语引进外来词的一个极端。我们从未否认,它们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鲜活地存在着,有时甚至为某些表达带来不少便捷。因此,第五版《现汉》将字母词置于粉红页的附录上,以表明它们在汉语词汇中的特殊地位。然而,第六版《现汉》字母词剧增,且将它们置于词典正文,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语言的载体——汉字——从此将“降格”至与西文字母相同的地位?今天扶正BBS、AV、FAX,明天是否准许NB、YY、TNND也一并进入字典正文?另一方面,现在允许英文借形词进入汉语,将来是否也准许日文假名进入?现在“の(的)”的使用不就成愈演愈烈之势吗?这里不讨论词典的收词标准问题,在这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各家对此总有不同看法。但有个问题应该明晰,那就是词典之为“典”,应该具备社会导向功能。

《现汉》不是百度

现在谁若声称能编纂出一部囊括世间一切词目的完备词典,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新概念、新词汇以核聚变之势迅猛增长,要在共时层面上收录与描写它们,如果不借助现代手段简直无法完成。因此,对传统纸质的词典求全责备实在没有必要。

另一方面,网络的迅速普及帮助纸质词典分担了不少职能。能接触那239个字母词的人士,不少都已习惯“百度一下”。在不确定所查字母词是否被收录(即使收录释义也未必详尽)的情况下,求助网络反而是一种更稳妥的方法。

在这个意义层面上,纸质词典的描写功能实际上有减弱之势。尽可能包举万类的任务已由百度百科这类“神器”承担了,在这种情形下,《现汉》是否应该自觉担起规范与净化汉语的大任?虽然第六版《现汉》编委的初衷是善意的,是为读者提供某种“便利”,但是“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辞书的典范性与稳定性于当下更值得重视。

敬畏缺失:当今时代的悲哀

漠视传统导致文化断层,是这半个世纪以来我们深染之沉疴。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如果不能重拾对于传统的信心,个人乃至民族便会在经济大潮中迷失自我。从“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呐喊到汉字拉丁化运动,中国人一直梦想着更加迅速地国际化与现代化。然而逐渐淡化的文化认同感,却成了我们民族复兴的伤痕。

所幸信息时代的到来并未宣布汉字的死亡,以汉字为书面载体的汉语言反而由此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汉字输入不仅突破了编码问题,甚至在录入速度上已然与英文不相上下。同时,汉字高效的信息承载力,清晰的辨识度,科学的结构体系也极大地丰富了信息时代的内涵。二者可谓正融入一段良性互动。话虽如此,汉字的命运仍然不容乐观。在网络语言泥沙俱下的今天,对汉语词汇的乱用、戏用现象屡见不鲜,火星文、注音文等等稀奇古怪的文字一时泛起,令人目不暇接。我们经常可以在论坛上看到类似这样的对话:

“今天在BBS上认识一PLMM。”

“OMG,强烈BS你介个SL。”

今天,这些字母词的传播速度一如“屌丝”之类词语的一夜蹿红,如果仅以使用的普遍性与概念的新奇性作为选录标准而忽视了对它们的合理引导,汉语将不断走样。因此,在这种形势下,语言文字管理部门更需要一种成为“逆流”的勇气,以匡正大众行为的过分偏失。我们这个时代更需要的是规范与反思,而不是一味地媚俗与跟风。

笔者相信,第六版《现汉》编委都是严谨务实的语言专家,239个西文字母词的收录也必有他们的诸般考虑,239个字母词之中也确实存在诸如NBA这样日常生活绕不开、使用频率很高的词语。但任何决策都需要听取多方面的不同意见,彼此切磋碰撞,最后方能完善。将字母词置于附录并以别色页印刷,使之区别于正文典范的汉语词汇并对其性质加以说明,这便是我们对《现汉》这部刻下几代人记忆的经典之作的一点小建议。其目的是提醒广大读者,何者为值得效法之典范,何者是不宜推广的小众。

面对第六版《现汉》收入字母词的行为,广大教师尤其是语文教师应有清醒的认识,不能盲目跟风,人云亦云。广大教师应成为汉语规范事业的主力军,应对类似的语用问题保持高度的敏感。尽管在《现汉》编纂标准问题上见仁见智,第六版《现汉》也已将字母词收录正文,但教师应提醒学生审慎地对待字母词,并设法引导学生树立汉语规范化的理念,使学生养成正确运用汉语言文字的习惯。让学生对我国的语言文字产生发自内心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并自觉规范地使用这种古老而充满生命力的文字,是时代赋予教育者的重大使命。

(责编 秦越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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