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江宣言(报告文学)

时间:2022-10-01 09:31:29

扬子江宣言(报告文学)

不知从何时起,地球上隆起一片高原——青藏高原。有人称她为“世界第三极”。

不知从何时起,格拉丹冬雪峰下的姜古迪如冰川融化出第一滴水,它汇合了其他涓涓细流,一直向前奔腾了6300公里,在地球上冲出一个长长的沟槽。人们称她为长江。

世界上著名大川都被人类征服了,唯独剩下长江。

1985年,来了一个人,在冰川上放了一面旗帜,单人孤舟,循着姜古迪如冰川的第一滴水漂去。他要征服长江。他没有成功。他死了。他叫尧茂书。

1986年6月20日,格拉丹冬雪峰下响起21声枪鸣。这次来了一群青年。他们的旗帜上写着: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

1

探险?格拉丹冬雪峰惊异地望着这群中国青年。

记不清是谁讥讽说——中华民族象一座冰山,看上去巨大无比,实际上无所作为。几千年的传统,几千年的磨难,似乎磨光了这个伟大民族的进取精神和挑战欲。在世人眼中,中国人是安贫乐道,甘于平庸的。

难道中国会永远这样下去吗?

不!面临严峻挑战的中国,正在重新塑造自己的性格。中国的年轻人尤其按捺不住。他们渴望探险,渴望显示自己存在的价值。当几个热血青年要自发组队征服长江的消息传出后,成千的青年从全国各地涌进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地理所院内。他们绷起胳膊上发达的肌肉,举着大字报一样的申请书,叫着、哭喊着要求入队。

如愿者仅有二十几个。无数人注视者他们。

一场征战开始了。

人向长江挑战,长江还以颜色。沱沱河至通天河上游,八百里无人区。到处是雪山、原始森林、野兽。秃头鹫在空中盘旋,橡皮筏在江中漂流。偶尔,远远的山上会出现游魂般的跟踪者,背着叉子枪,骑着马,船走他也走,船停他也停。阳光照射在罂粟上,闪出一片斑烂的色彩。

快断盐了。自贡籍的队员蓝为可还有一点。他本想把盐洒向格拉丹冬雪山,现在只好一撮撮地捏进锅里。没有咸味,煮熟的黄羊散发出香味,队员们只能把肉块完整地吞进肚子。

强烈的紫外线把他们的脸晒肿了,毛巾一擦,象是木锉锉上去一样。十几天不敢洗脸,队员们满脸污垢。

食品越来越少了,不得不采用定量分配的办法,先是每人每天三两,往后是每人半包方便面,最后竟是一块压缩饼干三个人分。饥饿加上缺氧,队员们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转动眼珠都感到吃力。

最难耐的是空前的寂寞。这片在吴承恩笔下被描写成魔鬼出没的地域里,没有一样东西会说话,只有单调的流水声和他们作伴。一个队员忍不住了,抓起冲锋枪,“啊啊”地叫着,对着江岸射出整整一梭子弹,子弹打在岩石上,迸出一片火星,山谷中荡起一阵巨大的回响。既而,山谷又静了下来,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

队员们都想起了尧茂书。他能一个人闯过八百里无人区,真是太伟大了。

终于见到人了。不是倏忽间出现的背着叉子枪的跟踪者,而是成群结队的张大了惊讶的嘴巴的人。

一个喇嘛翕动着嘴唇,发出祝福的祷告;一个老妇,转动手中的经轮,紧紧闭上干皱的眼皮。

见到人了,队员们真想哭,可他们没哭。突然,不知谁扯开嘶哑的嗓子唱了起来:“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2

也许,沱沱河流域的水势过于平缓了,队员感到孤寂,单调。进入通天河下游,橡皮舟的蹦跳使他们亢奋起来。在排天大浪中,年轻的探险者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真正显示人的力量的时刻到了。他们肌肉开始微微痉挛,双手紧紧抓住船上的绳子,呼叫着向大浪冲去。

一个大浪把船弹到半空,船上的钢精锅和汽灯飞落到江里;又是一个大浪,整箱的方便面,整桶的压缩饼干被卷走。浪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江面上漂浮物越来越多:食品、衣物、防水袋、木桨……船钻进浪群中,队员们就觉得好象无数个粗暴的拳头劈头盖脸地朝他们乱乱打。一个浪打在刘辉的脸上,他象挨了一个耳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再看时,眼前一片混浊。他向脸上摸去,眼镜还架在鼻子上,可镜片却被打飞了。

7月2日,通天河水位陡涨4米,洪峰来了。混浊的江面一片乱浪,远远看去,象是一锅滚开的沥青。涛声隆隆,队员们彼此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大浪高高地扬起,又重重地砸下,队员们身上挂满了泥水。

船猛地一颠,一个大浪把它高高地抛起。就在橡皮船腾空的同时,坐在船尾的刘辉和王琦也被弹到了半空。王琦从前面队员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在船头五六米远的地方落水。他迷迷糊糊地往上伸手,刚好抓到被冲下来的船,没落水的队员没头没脑地把他提了上去。这时大家才发现刘辉不见了。船后几十米的地方,一个橘红色的小点在浊浪中翻滚着。那是刘辉的救生衣。队员们急了,大喊:“刘辉,别慌,往这边游,我们停船等你——”

船根本就停不住,激流以每秒7米以上的高速把它向下冲去。

刘辉什么也听不见,耳畔轰轰地响。他眼前一片昏黑,第一个想法是:这下,老子可完了。当他连蹬带踹地浮上水面时,又想到了靠岸,可哪儿是岸?他一次次把头探出水面换气,大浪一次次把他盖了下去。混乱强劲的水流把他的裤子、鞋全剥了下去,他在水流中翻滚,挣扎着。他足足被冲下去一千米,终于,他抓住了汉布和泽郎抛来的绳子,被拖上了岸。他趴在岸上,骂了一句:“,老子没死。”嘴里淌出一泡黄水。

从此以后,到底有多少人落水,多少次翻船,谁也记不清了。

他们怕吗?

“一点不怕是胡说八道。”周洪京,这个陆军学校的军事教官此刻毫无军风纪可言,胡须垂胸,长发披肩。他无数次回答了这个不同的人提出的完全相同的问题。“每天早晨出发时我都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下来。这时候大家总很沉闷。如果漂着漂着忽然发现江面断了或者出现了大转弯,所有的人都会紧张。江面一断准有跌水,江水转弯必有大滩。金沙江的跌水象瀑布一样,最小的也有三四米高。没有多少人见过金沙江的大滩,那里面的浪就象煮沸了的开水一样,那声音就像成百上千只饥饿的猛虎在怒吼。我们就要从这样的水中冲过去。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一到大滩前就有一种将要下油锅的感觉。奇怪的是,一旦冲进乱浪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地去压浪、冲浪。大浪打过来了,我们同时扑向船头,全部的重量压在前面,船头就不会立起来,船就不容易翻了。不用指挥和命令,那种默契和协调是自然而然地迸发出来的。真漂亮。最冷静的时候,恐怕要算落水了。一旦落水,每个人都会有条不紊地脱掉雨衣雨裤,脱掉鞋子,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抓船。在水里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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