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乱的现实中寻找归宿

时间:2022-10-01 08:53:59

[摘要]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延续了“贾氏电影”的纪实风格,它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中继续发掘诗情和悲情。不过,这部影片和前几部片子不同,它反映了一种之前的“贾氏电影”不曾关注的平民意识。这种平民意识落实到影片中就是:剧中人物不是在社会压力下盲目地生存,他们在适应环境的同时学会了应对变化,通过理性地思考取舍人生的道路,这使他们的生活重新点燃了希望。

[关键词]三峡好人;贾樟柯;平民意识

一、海报:外隐内秀

贾樟柯的第五部故事长片已在全国各大院线上映,影片的海报很有意思。它的底色为青灰色,背景是瞿塘峡著名的夔门景观。主演赵涛和韩三明以其在影片中的标志性姿势立在海报的两边,各有愁容。影片的英文名STILL LIFE横在两人中间,字体为黑色加粗镂边大写。影片的中文名则以鲜红的草书立于海报的正下方――“三峡好人”。

作为一款以扩大宣传为目的的海报,它看上去太木讷、太内敛,甚至有点土,既难以激发影迷和大众传媒对影片情节的揣测,也无法承载城市中产阶级工作之余寄情山水的遐想,也许只能把它当作一份设计系新生放不开手脚的作业,或是一份摸不着北的方案。其实不然,这款海报实际上模仿了新版十元人民币的构图(连防伪金线也历历在目)。我们知道,世界各国的纸币上通常印有这个国家伟人的头像,这些人或者对国家或者对民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海报以纸币为蓝图,把两个普通的劳动者置于上面,有特殊的含义么?笔者认为,这里有尊重劳动人民的意思。在这个意义上,这款海报外隐内秀,直指影片的主题。

二、现实:凌乱无常

贾樟柯曾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表达了他对当下中国的感受:“九十年代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都处于一个强烈的转型期,时代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焦灼、浮躁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在这个氛围里承受了很多东西。这种时代的变数,是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他还曾提到“在当下的中国我觉得有一种超现实的气息,因为整个国家、社会在一个巨大的莫名的推动力之下飞速地发展,人们承载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人际关系,处理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奇怪的你不能想象的东西。”正是这种“兵荒马乱”和“超现实”的感受促使他的电影主题立足于表现变迁中国的普通民众。从1998年一鸣惊人的《小武》到今天的《三峡好人》,贾樟柯一路走下来,随着拍片技术的成熟和人生的历练,这种对平民意识的书写也逐渐深入。

2006年4月,贾樟柯南下到重庆奉节,当贾樟柯看到这座拥有几千年历史的老城很快就要被淹没了,他产生一个念头,拍一部着重关注在变化迅速的今天,人们如何适应生活,适应社会的片子,于是《三峡好人》诞生了。这部电影讲述了两个关于寻找的故事,一个在挽回爱情,一个在舍弃爱情:韩三明扮演的山西煤矿工人,16年前买了个四川老婆,老婆刚怀孕就被公安局解救回去。16年后韩三明从汾阳来到奉节寻找前妻和女儿。因为修建三峡大坝,前妻家所在的古城被淹没在水底,几次周折,他与前妻终于在货船上相会,彼此相望,决定复婚。在另外一条线索里,赵涛扮演的护士找到了自己两年未归的丈夫,两人虽然在三峡大坝前互相拥抱,但彼此貌合神离,最终黯然分手。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现代化进程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迅速推进。当大城市的价值转型、新旧交替波及到内陆,必然撼动居住在那里的人们长久以来对自己身份和归属的认同。自《小武》出现伊始,就有人惊呼贾樟柯发现了“县城”,那是一个被大众传媒和文化观念忽视或遮蔽的存在。面对激烈的生存竞争,“县城”居民没有深厚的文化积淀来做战略准备,也永远赶不上每日以千万量的数量级更新的资讯,他们的身份开始游移,在思想和行动上只能“跟着感觉走”。

《三峡好人》描绘的奉节古城就是这样一座位于长江边的县城,弥留之际的它具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气息。在那里,头发被染成杂色,大部分男性夏天都光着膀子,社会青年整天骑着摩托无所事事,民工之间拉帮结伙打群架,江湖艺人在码头卖弄把戏,13岁小男孩一边上厕所一边高唱《老鼠爱大米》(有时是《两只蝴蝶》),摇滚乐队在因陋就简的小剧场里嘶吼朋克化的《酒干倘卖无》。这些人很贫穷,但他们穷不怕。当你走近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像野草一般生机勃勃,每一天活得都很茁壮。他们以生命的质朴状态生吞活剥来自大城市的流行文化和时尚。

影片中,电视是很有意思的介入。韩三明初到奉节,到旅店住宿,这个时候旅馆的电视正在放映《英雄本色》里小马哥用百元美钞点烟的经典镜头。没过一会儿,常来旅馆的小混混(也叫小马哥)让韩三明发烟,并学着周润发的样子煞有介事点烟,不过外强中干的他只能用废报纸代替美钞了。还有一个情节,电视正播放《三国演义》刘、关、张桃源结义的情节,随着镜头慢慢横移,画着川剧脸谱的刘、关、张三人展现在观众面前,他们正围坐在桌旁,闷头玩着手掌机。

上述这两个情节置换了电影和现实之间的关系,通过这种意想不到的处理,让观众突然回到现实中。这种具有强烈震撼力的间离场面正是一种隐蔽的美学线索发展的必然结果。彼得・吉达尔说:“同化作用需要被动的观众,面对未体验过的生活场面的被动的精神状态,一系列的表现作用,以及由于90分钟的幻觉而被同一化了的幻想。”在《三峡好人》中,人们时而被赋予造梦的权利(例如突然出现的超自然现象),时而又被迫强烈地感觉到现实的存在。这种梦想的极力展现与平庸生活之间的落差,反映了一种呼唤英雄的渴望。可是英雄到来了吗?影片中小马哥的意外死亡让影人和观众同时醒悟了过来。与自己营造的梦相比,现实社会变得太快,实在深不可测。在这个意义上,《三峡好人》具有一种反省的气质,同时解构了电影和现实。

三、归宿:“空中漫步”

《三峡好人》的英文名被翻译成“静物”。韩三明从山西汾阳来到重庆奉节,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保持着一副木讷的表情,手机铃声是《好人一生平安》。他不知道奉节已经归属重庆,更不知道前妻的旧家已被蓄水淹没,外界的翻天覆地对他来说,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再来看赵涛。《三峡好人》里,她被涂成浓浓的纹眉,一颦一笑便显露了老气的鱼尾纹,头发也随便扎成一团,整个人看起来老了10岁,与她之前在《站台》、《任逍遥》和《世界》中扮演的少女形象大相径庭。她喝着塑料瓶里的水,收拾杂物、托人、找人、漫步,外界的翻天覆地并没有动摇她处理个人问题的决心。韩三明和赵涛都是经历过儿女情长、世事变迁的中年人,虽然能够老练地应对各种剧变,不过还有割舍不下的心绪,他们还在寻找生命的本质。

飞碟飞过,两个人的故事发生在同一时空下,看似简单,却有着深层次的人生哲理。韩三明是一个离异的山西汉子,他将要复婚;赵涛是一个处在婚姻状态里的妻子,她最后离婚。但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得到还是失去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导演借此告诉人们,人生就是舍得,有些东西舍弃了反而得到了。影片中赵涛可能失去了她的婚姻,但是她得到了属于个人的自由和幸福,还有尊严。

那么无论是韩三明还是赵涛,影片的两位主角显然已不同于贾樟柯曾经创造的另一典型――“小武”、“崔明亮”之流。贾樟柯以前作品多顾虑重重、反反复复的爱情,剧中的主角总是在社会的压力下做出被动的选择。《三峡好人》尽管还是如此,但隐忍中有了自我调试和自主判断,人在适应环境的同时学会了把握命运。中国的《易经》阐释“变”的道理,就是世上不变的事物是不存在的。万事万物都在变。人生也是如此,关键是要随着变化去应对。可是我们对人生,包括我们对家庭的期望是需要安全感的,需要它不变的。影片中韩三明和赵涛已人到中年,在他们身上看不到闷骚的症状,也没有对改变自身地位的挣扎,他们做出的选择来源于内心的牵挂,一个普通人对幸福的牵挂。《三峡好人》是一个标志,从此贾樟柯和他的剧中人物一起度过了青春期。

于是我们便理解了,影片为什么在两条人物线索之外,分别以“烟”、“酒”、“糖”、“茶”命名四个故事段落。烟酒塘茶在中国人的生活观念里,象征着一种有节余的安稳生活。普通人在吃饱喝足之外倘若能拥有它们,心理上便能拥有一种最基本的幸福感。

于是我们还理解了,赵涛决心和丈夫离婚后,身后的三峡纪念碑为什么腾空而起。这个超现实的意象象征了赵涛的心理环境,她权衡了过去、现在和将来之后,决定不再受过去的牵绊。当一个普通人决定脚踏实地完成人生的时候,他心里一定顾虑重重,他一定感到周围危机四伏,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走下去,那感觉就像“走钢丝”或“空中漫步”,既危险又烂漫。果然,我们在影片结尾看到了这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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