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马上体”

时间:2022-10-01 04:13:06

2014年1月1日,台北举办了一场名为“新春开笔”的仪式,下面是仪式上的一个场面:

之后走向会场,一桌一桌端详各位书法家、新移民、海外友人写的书法。走到一位印度尼西亚新移民桌旁,原来写的是“马上有钱”,乐得哈哈大笑。走了一圈后非常开怀,临走前回头连说了几声:“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台湾《中国时报》2014-1-21)

引得开怀大笑的“马上有钱”,正是引领万马奔腾的“马上体”语言的“头马”。随着农历马年的到来,“马上有钱”“马上有对象”“马上有好运”“马上有一切”之类的“马上有××”裹挟着人们各种各样的美好愿望呼啸而来,爆红于网络世界,爆红于海峡两岸的华人万姓。各类报纸的“马上体”标题也赫然醒目:

“马上有钱”送给你,红火过大年。(《潇湘晨报》 2014-1-21)

新茶没上市,茶农也“马上有钱”。(《济南时报》 2014-1-21)

马上有“礼”,明珠生肖卡今开售。(《大连晚报》 2014-1-22)

那么,“马上体”句式与之前一般的“马上……”有何不同?为什么它能够迅速蹿红呢?

“马上体”之前的“马上”,要么用为词组,指“马背上”,要么用为副词,表示“立刻”,其用法一般都是很单纯的,词语形式和词语意义的对应是单一的、明晰的。上述“马上体”的“马上”作为单一的词语形式,却在同时对应着不同的词语意义,而这种“一对多”的形式与意义的关系又是人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的,其用法无疑是颇为新奇的。求新求异是人们在言语活动中的一种普遍心理。使用“马上体”,“马上”在表层的字面意义之外,还传达着某种深层意义,在表层与深层之间,自能获得一种别样的表达乐趣。“马上体”的大背景是马成为农历甲午年的生肖。作为2014年的代表,马象征了人们马上就要到来的充满转机与变数的新生活,“马”字自然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例如,在现实世界,人们以马的形象制作各类玩偶,而“马上体”则是这些玩偶在语言世界的表现形式:马背上放一摞百元大钞,就是“马上有钱”;马背上放一只茄子,是为“马上有一切(茄)”。这些“马上”字面上的意义是“玩具马的背上”,而实际上传达的是“马年到来,立刻……”的美好期望,台湾人写给的“马上有钱”还与的姓氏相关。“马上体”的内涵如此丰富,表达方式如此委婉曲折,无怪乎引得众网民各自别出心裁,创造性地使用“马上体”了。

其实,引人遐想的“马上体”并非始自今日,远者可追溯至明清瓷器“马上封侯”,以猴子骑马的图案寓意即将封官拜爵;近者可参照2008年竞选台湾地区领导人前后的“马上好”――上台就好/立刻会好。可见,“马上体”的产生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是社会生活的生动活泼的反映,它折射着、记录着不同时代、不同社会的大众心理与追求:在封建社会人们渴望升官拜爵,在新时代人们期望社会安好,个人有钱幸福。

从语法方面进行分析,人们用“马上体”造出的句子大都属于歧义句式,是由词语多义造成的歧义句。“马上”可以当“马背上”“上台”等很实在的意思理解,又可以按“立刻”的副词意义理解。这样,“马上”同时关涉“表”“里”两种意思。在语义上,两种意思里有一个是表达重点,指物借意;在语言形式上,“表”“里”两种意思又可以并行不悖,各自都可讲通。相应地,就出现了一个句子形式同时对应两种句子意义的情况。以“马上有对象”为例,表层意思是对眼前实物的描写,即“玩具马背上有一对小象的模型”;深层意思则是表达主体在社会生活中强烈的愿望――立刻拥有一位甜蜜的爱人。就修辞方式而言,“马上体”可归属于双关修辞格里的“表里双关”。双关修辞格的表达特点是委婉曲折而又情感深沉,因为在古代吴地的情歌里经常使用,所以它又被称为“吴格”。同样,使用“马上体”传达自己的心声,就显得既不过分直白,又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

再从语言认知上进行分析。人类语言的产生和运用,都是可以透过人类的认知能力和认知方式加以解释的。在此,我们不妨借用英国著名语义学家杰弗里・利奇的理论来说明这个问题。利奇在其《语义学》一书把词义划分为一些不同的类型,即在词语基本的理性意义(概念意义)之外还有六种意义。其中有一种意义称为反映意义(有的学者译为“联想意义”),利奇说:“在存在多重理性意义的情况下,当一个词的一种意义构成我们对这个词的另一种意义的反应的一部分时,便产生反映意义。”(杰弗里・利奇著、李瑞华等译,《语义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 22-23页)例如,汉语中“残废”一词既有“残缺无用”的意义,又有指称“残疾人”的意义(《现代汉语词典》收录有该义项,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报纸杂志等媒体也使用过),当使用这一词语,用作“残疾人”的意义时,人们会自觉地联想到“残缺无用”的意思。“残缺无用”就是“残废”一词“残疾人”义项的反映意义(或称联想意义),正是因为这种不良的反映意义,该词越来越招致人们的反感,现在基本上已经退出了交际领域。

这就是说,当一个词语具有多重意义时,就具备了产生反映意义的基本条件。“马上体”的“马上”正是这样一个词语,据《汉语大词典》,它有“马背上”“即时,立刻”等不同的义项。因此,尽管一般说来,具体语境下的词语只能有一个意义,我们看到“马上”还是有可能联想到它不同的义项的。但在人们的认知上,这种联想的发生还必须具备一个条件,即“一个词的意义只有由于出现的频率较高,并且人们对它较为熟悉,或者通过联想的力量,而且有很强的启示能力的时候,才能以上述方式‘扯’到另一种意义上去”(同上,第23页)。“马上体”的“马上”,情况如何呢?它的本义是“马背上”,现代基本义却是“立刻”,马这种动物在人类现代生活中已经不再重要,于是“马上”的本义已经很少用到,《现代汉语词典》甚至没有收录其本义,人们熟悉和常用的义项只有“立刻”,因此“马上”的“立刻”义项完全具有被用为反映义的条件。由此可见,人们对“马上体”的创造,对其“表”“里”两重意义的巧妙运用,完全符合人类一般的认知规律。

综上所述,农历马年“马上体”迅速走红并不是一个完全偶然的事件,其句式意义多解、双关修辞法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中华民族一种含蓄而深沉的情感表达方式;在语义认知方面,它以词语显著度低的理性意义折射其他显著度较高的理性意义,合乎人类普遍的认知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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