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肉”高鹏

时间:2022-10-01 11:53:00

“高馆”

当笔者决定“跟踪”高鹏一天的时候,他善意地“警告”说:“我走路快,你可要跟紧了。”“听说你是摩羯座?”“对,还是工作狂。”

11月7日,上午10点20分, 中国美术馆牵线的国际艺术交流项目的重要一站选择了今日美术馆,德国鲁尔区14个美术馆馆长迎着北京冬日明媚的晨光来“今日”参观学习。在德国留学多年的副馆长生病了,高鹏临时担当起接待和讲解。英伦西装,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地系着条浅咖色围巾,皮鞋锃亮。他介绍起今日美术馆年底大展—朱伟的作品和创作风格,交流中有很多的手势和动作,声音不高,但随行的二十几个人刚好都听的到。随后高鹏带着一行人挤进了今日美术馆办公区空间并不宽裕的会议室里,播放视频,放映PPT资料,高鹏用英语流利地讲起了“今日”的历史、现状及展览动态。最后他说:“我担任今日美术馆执行馆长仅仅3个月,中国的媒体称呼我为‘全球最年轻的美术馆馆长’,各位都是我的老师,希望我们保持联系,多向诸位学习。”这样自嘲的表述换来在场所有人的笑声和赞许的掌声。他时刻都在告诉别人:是的,我是个新人,但我在寻找一个方向。我的优势就是年轻。

今日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称高鹏为“高馆”,他们很怕高鹏经常在后半夜一些信息、安排工作任务。馆长助理易玥有些无奈:“有时我们很想把他设静音,或者干脆不理他。但是他会把工作安排得非常非常有条理,这点我们都很佩服他。”

馆长办公室在五层,是“今日”办公区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巨大的书架给办公室做了简单区隔,一幅郑燮的竹、一幅宋徽宗的《听琴图》的复制品挂在侧面的书架上,遮住书架上塞得过满的书。“这些书你随便看。”说罢,高鹏开始翻阅一沓需要签署的文档,每份A4纸贴着不同颜色的彩色便签贴。从8月13日高鹏以新身份亮相至今,他成为这间屋子的新主人还不是很久。

当所有人以为82年的高鹏横空出世的时候,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已经担任今日副馆长足足两年,而他之前的经历更是足可以支撑住一个稳妥的“高馆”。

传说中那个学长

在近10年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印象中,高鹏远不止是一个中国最大的民营美术馆馆长这样简单,我试图问一下他们对高鹏的了解,“哦,我记得刚入学的时候,他作为优秀毕业生给我们做了演讲。”高鹏回校做了连续三届的动员演讲,和他演讲的是一次是靳尚谊,一次是潘公凯,一次是朱乃正。

6岁开始学习绘画, 18岁,高鹏收到了三大美院( 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清华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选择了央美设计学院。从小做班长的高鹏,在央美继续着自己好学生的生活。高鹏在花家地的宿舍单纯做着艺术家的梦,突然一个长发飘飘的同学踹开他宿舍的门,一手拿着一张毛片,一手指着他说:“你丫的还看英语!”那时流行着“残酷青春”的艺术风潮,求学顺利、父母也完满幸福的高鹏,对社会、对人性没有办法仇恨,天之骄子的优越感渐渐消失—“跟不上主流,我很痛苦。”

他把这种迷茫做到了自己的毕业设计里。把人生的困惑列成单子,采访了北京60几所高校的同龄人,最后做了70多万字的采访录。采访录被粘成很多条,像人挂风马旗那样竖着悬挂起来。路过的人只当这是一种风景,没有谁会真的注意另一个人的人生。“刚开始我发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但是我全部采访完,就会发现大家大同小异,都是想照顾好父母、赚钱、出国、学英语,没有别的。”作品做完,高鹏也得到了解脱。

随后他做了一个不锈钢容器,把所有的纪录像仪式一样封存起来,不锈钢拉链记载了这一件时代档案。这件作品《找朋友》还为他挣得了那年学校毕业设计唯一的一等奖,作品也被央美美术馆收藏。同时,他还获得了冈松家族一等奖学金,奖品是15,000元的雷达表,一只他当年拥有过最贵的表。高鹏说:“我很感谢美院,包括我的工作室导师谭平。”

“尽管我在设计学院,其实发自内心我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大学时他有机会进入谭平门下,谭平极简的艺术情愫、文人气质是最接近高鹏艺术理想的。“谭老师有种德国的表现主义风格,他不会管你很多,但是会做精神指导。一方面他是个行政领导,另一方面是个艺术家,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没能成为奥运专家

2004年,22岁的高鹏走进了国际奥组委担任景观经理和项目经理,成为北京奥组委最年轻的奥运工作人员。

刚开始接触项目,国际组织严苛的流程、高强度的工作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真的很辛苦,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和他一批去的年轻人受不了这样的强度,很多都走了。这时谭平站出来告诉他:“只要你坚持做满,到2008年你就会成为中国的奥运专家、中国大型体育运动会的专家。”奥运会结束后,高鹏回到中央美院读博士,并没有在体育项目上走得更远。但是他从那时起积累了大型项目管理的经验,开始系统地整理收集大型活动资料,对后来美术馆的管理工作起了很大帮助作用。

今日不养闲人

2011年,高鹏结束伦敦艺术大学博士访问学者的学习,学成归国。从学生论坛到奥组委、到世博会,十几年间高鹏做过太多项目管理。“一闭着眼睛都在想流程、想预算、想执行,”那时的高鹏只想做一份安稳的工作,比如去当老师。这时,张子康找到了他,说:“今日美术馆有位置,你来。”管理行政、展览、馆藏学术,3年来,高鹏亲历了美术馆所有的执行环节。

入职“今日”,第一份工作是办公室主任。头一个星期高鹏对这种乌龙的安排很抵触,后来张子康馆长在公开的会议上说:“我从来不养什么闲人,博士也没用!出版社的博士一个月才给他们1800块钱,撵都撵不走。”这样的暗指让一个骄傲的年轻人面子上挂不住了,于是他开始筹划员工培训,完善“今日”的行政结构。

“看这些夹子,这就是我当时整理的框架。”高鹏指了指身后的蓝色大文件夹。组织架构兼考核工作流程,管理质量考察,他一项项地健全完善。当时高鹏用了奥组委的项目管理办法,制定一年、一季、一月的工作重点。每个人都要写清楚一周的工作,他就根据这样的任务计划跟踪大家的进度。一方面加强美术馆的安保,解决有人投诉美术馆有作品损坏的隐患,也和工人熬夜布展,和警察交涉工程违规搭建,凭借着年轻人的冲劲,成了“一揽子”办公室主任,什么都干。

没多久,张子康看到了高鹏的用心和努力。两三个月后,高鹏兼任行政和展览部两个部门的副馆长。也是从那时起,从中国最年轻的美术馆副馆长,一路走到了今天。

原来还有这样一份责任

从全球范围内看,美术馆的馆长经历了几次大的变革:从最早教会性质的馆长到政府任命的馆长,到大学教授、校长退休之后做馆长,后来又涌现出艺术家、知名策展人馆长。最近几年则出现很多职业馆长,他们类似职业经理人:有丰富的人脉,有自己的艺术圈、社交圈,有很好的行政管理能力,也懂得怎么能把这个馆运营下去。

两年前,英国文化教育处资助了一个项目,在艺术行业选拔了几个年轻人去英国学习。高鹏作为其中的代表在伦敦设计博物院、国家肖像美术馆、苏格兰国家现代美术馆驻地实习。英国国家肖像馆的馆长Sandy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国家肖像馆在伦敦艺术中心的侧面,没有国家画廊那么好的位置。Sandy上台之后做了很多改革,做女皇肖像展,做戴安娜肖像展,让一个不被人重视的肖像馆一下子变得特别受欢迎。高鹏以馆长助理的身份,跟了Sandy两周。近两年英国政府的经济很不好,如果馆长想要做好的展览需要自己去融资。Sandy每次开完会之后都要主动伸手向有钱人要名片,然后约吃饭,希望他们把钱捐赠给美术馆。

“我记得当时他跟这些捐赠者一起吃饭的时候,让助理给他准备了好几个笑话纸条,上洗手间的时候就看这些纸条。因为疲劳,他脑子根本就记不住什么东西。但是为了让这一个多小时的早餐有一个特别开心的环境,必须这么做。他说,作为馆长的根本任务就是融资。”

至于当时学到点什么,高鹏回答说,“我不是学到的,我是感悟到,作为馆长原来还有这样一份责任,而我以前是不知道的。”

找钱

在中国,钱更是个问题,其他的都好说。美术馆是个“烧钱”的地方,收藏、办展、研究、教育,每一处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否则就寸步难行。在前前任馆长张子康的带领下,“今日”形成了经费收支结构中重要和基本的模式:全球著名品牌的赞助和密集安排展览换取的展租费。然而在前任馆长领导的9个月里不仅摩根大通、奔驰等赞助资金大面积撤离,展览频率相比往年也降低了许多,迎接高鹏的是一个没有了经济来源的“今日”,而美术馆的正常运转,一年至少需要1,000万。

筹资是第一责任,高鹏真正感觉到了找钱的压力:“我有一半的工作都是自找的,频繁出差,找大量赞助商。”

采访当天中午,高鹏跑出去和歌手谭维维见了一面。每年年底的“今日”答谢宴会一定要找几个文娱界的明星撑场子,高鹏动用了朋友间的一切关系。能少花钱就少花钱,能不花钱就更好了。聊了聊“今日”的一些基本情况,他又匆匆赶回美术馆。

午饭是一份助手叫来的外卖,才吃了两口,同样年轻的副馆长高毅带着挪威大使馆的文化交流人员来办公室找高鹏谈2014年展览的合作问题。展览内容、形式很快说定。而挪威方面受上级要求不想在账面上出现场地费,而高鹏也坚持美术馆是有成本的,很难支持免费的展览。“如果每个大使馆都要来这做文化交流,表面上皆大欢喜,可我们是有运营成本的。”僵持了一会,双方基本达成了共识:明年“今日”带着一些重要艺术家去挪威做交换展,以此费用相抵。

带着挪威人员参观完展览场地—“今日”2号馆以后,高鹏又返回会议室,一天中第二次播放幻灯片为来访的客人讲解。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劳斯莱斯中国区代表。学术展览、商业赞助、公益事业,跟随幻灯片的放映,高鹏很仔细地阐明如果能成为今日美术馆的独家汽车赞助商,双方会有怎样和谐的互动和可期盼的未来。从高鹏认真的语气中也感受到,年初失去了奔驰赞助后,找一家顶级汽车赞助厂商的意愿是多么急切。

在高鹏的“找钱故事”中,最广为人知的要数安盛艺术品保险与“今日”的独家战略合作,安盛作为一级赞助商还与今日美术馆签订了一年的资金赞助合同。10月28日,在今日美术馆的一个小型会上,极少参与美术馆事务的张宝全在会上出现,表示出对携手全球唯一专业艺术品保险公司的喜悦。会上,高鹏做了非常简短的发言,为了节省媒体的时间,他甚至自己把中英文都说了一遍,后来他对我说:“对于刚上任的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笔钱。”

在高鹏的描述中这次合作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以前和安盛的亚洲区经理詹妮弗见过面,我们建立了非常好的个人关系。我上任之后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中英文邮件,说明我目前的困难,说明我的观点,把我能为她做什么,我需要多少预算,一条一条的写了下来。詹妮弗把邮件转给了中国区的代表,两个月后这次合作就促成了。”

“我觉得她其实挺仗义的,因为我当时真的很需要赞助商,很需要有一个赞助商肯站出来公开支持一下今日美术馆,来支持一下高鹏。”

遵从艺术的宿命

找商业赞助,完善美术馆保险,高鹏说他的工作都是踏踏实实的“下水道工程”。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高鹏倒也很坦然,“我不需要通过做一个特别大的展览,让别人记住我。”

如今高鹏每周至少要单独约见3个国外的馆长,很多人问他,你的策展方向是什么。高鹏很直接地跟他们讲,“其实我是放弃了。从6岁就学画画,我放弃了成为一个明星策展人和一个明星艺术家的身份,走到幕后来做一个馆长。”但是这个被动的选择变成了高鹏如今的心甘情愿。因为在未来会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美术馆在中国建成,这些馆除了硬件设施之外,更需要有人知道、有人专注软件如何管理、如何运营。而他把这当做一个事业。

高鹏说,我相信艺术是种宿命,有一天他还是会做回艺术家,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更像他艺术生命中的一个体验,“也许在美术馆行业里我只做五年十年。但是5到10年里我会做一两件作品,这个事情就是基于美术馆角度怎么看待整个艺术生态圈。”

此间少年

有时间的时候高鹏会跑到北京郊区教留守儿童画画,那个由几个年轻人发起的组织里,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个城市的边缘,贫穷像一根刺在伤害这些孩子。“你渴望通过艺术改变穷苦孩子的心灵,这事你觉得靠谱吗?”“我记得我们教小孩在T恤上画画,他们的父母没有正当职业,甚至还是小偷,但是它们能拿到一件免费的T恤就很高兴,况且自己画的画穿到身上,是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我们根本没办法拯救这个世界,我只能尽我所能。”

梦想往往是一颗在暗地里生长的种子。2012年,高鹏30岁的时候,他在微博上写道:今年,当有机会飞过世界大部分地方,身体和心里都萌生倦意。悄悄地对自己说“有机会走遍世界,有看不完的展览和画册,有个安静的地方喝咖啡,这不就是17年前的梦想吗,还抱怨什么?”他说,他感觉很满足。

2013年9月8日,上海民营美术馆论坛上,高鹏作为圆桌会议嘉宾应邀参加。会议间隙当美术馆界的“老人”们忙着交际时,高鹏看资料,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我问他:“是不是那时刚上任,感觉没人理你啊。”高鹏有点惊讶:“还好吧,我没注意。从18岁考入大学开始,和周边的人相比我年龄一直都是最小的。这其实就会面临着别人对你的观察和不信任,你不能逃避,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地把事情做好。”

后记:十几年前,朝阳区的CBD还叫大北窑。今天,太多的摩天大楼在这里拔地而起,夕阳下恢弘的玻璃幕外墙反射出暖暖的光。它们成为新北京的地标,荧屏上,每一个发生在北京的奋斗故事都要用长镜头交代一下这里。十几年前,今日美术馆还是朝阳啤酒厂的厂房,斑驳的外墙,空间粗粝。今天,这里和身后的苹果社区早已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在CBD的聚集地。从“今日”主展厅向北望去,目光略过岳敏君不锈钢雕塑群,不足100米外铺设着北京站开往东北方向的铁轨。几十年间从这里缓缓驶过无数列绿皮火车和电汽机车,那天一辆辆的高铁从我眼前疾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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