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Cs涂在冲锋衣上的恶魔

或许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当热爱大自然的他们穿着那些防水性能颇佳的冲锋衣裤一路攀山越岭走进大自然的怀抱时，却把人类制造的有毒污染物传播给了纯净的大自然。

前不久，国际知名环保组织绿色和平了一项关于户外防水产品全氟化合物（PFCs）的检测报告。这项题为《看不见的危害》的报告显示，在11个全球知名户外体育用品品牌的防水产品中，检测出了有毒、有害物质――全氟化合物。

2015年10月，绿色和平组织从全球19个国家和地区购买了40个产品样本――它们均为最受消费者欢迎的全球知名户外品牌，并在2015年12月将这些产品送往欧洲的独立实验室进行检测。除了冲锋衣和冲锋裤外，在此次检测中，防水鞋、帐篷、背包、绳子、手套和睡袋等品类首次被纳入检测范围。在这40件样品中，共有36件检测出全氟化合物，检出率高达90%。在东亚地区，从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地区和韩国市场上购买的5个品牌的8个产品中，全部检测出了全氟化合物。

一面是天使 一面是魔鬼

全氟化合物的英文是polyfluorinated chemicals，简称PFCs，它并非大自然的原生物，而是一类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连接于碳原子上的氢全部为氟原子所取代，所有全氟化合物都是在氟化碳链上连接不同的官能团，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数千种全氟化合物，其中最为人熟知的，譬如以全氟辛烷磺酸（PFOS）为代表的全氟磺酸类（PFSAs）和以全氟辛酸（PFOA）为代表的全氟羧酸类（PFCAs）。

由于具有疏油、疏水的特性，自20世纪50年代至今，已有数百种全氟化合物产品被开发、生产并大量应用。全氟化合物被广泛应用于纺织、造纸、包装、农药、地毯、皮革、地板打磨、洗发香波、灭火泡沫等工业和民用领域。聚四氟乙烯（PTFE）就是其中一个有名的例子，它俗称“特氟龙”，被广泛应用于生产“不黏涂层”的厨具之中。在纺织品行业，全氟化合物广泛应用的领域是透气膜和防污防水涂层和表面处理。这就是为什么全氟化合物既用于制造冲锋衣、冲锋裤等户外服饰产品，也应用于登山鞋、手套、睡袋、背包、帐篷甚至登山绳等品类产品表层的防水、防污涂层处理，以及工作服、酒店布草、座椅罩和很多其他物品中的原因。

然而，全氟化合物在得到广泛应用的同时，对环境污染的广度与深度也超出了人们的预想。以全氟辛烷磺酸为例，它具有极高的化学稳定性、生物惰性和不易挥发性，使其在生态系统中很难被降解，目前在世界范围内的水、大气、沉积物等环境介质，以及人体和动物的肝脏、血清中均有检出，全氟辛烷磺酸已成为威胁环境和人类健康的重要污染物质之一。全氟辛烷磺酸在环境中的分配、迁移、转化及毒性研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对全氟辛烷磺酸的研究逐渐成为环境科学领域的一个热点。2003年，全氟辛烷磺酸被列入保护东北大西洋海洋环境公约下的优先行动化学品名单，并被列合国欧洲经济委员会的远程越境空气污染公约下的“持久性有机污染物”（POPs）议定书中。

已有的研究同时表明，作为一种具有毒性的环境污染物，全氟化合物可影响人类和哺乳动物的生殖系统并可能刺激肿瘤生成，影响激素系统，甚至增加人们罹患癌症的风险。

研究显示，全氟辛烷磺酸和全氟辛酸这类全氟化合物，能在人类发育和成年阶段对人体造成不利的影响，有可能影响人的生殖与免疫系统。全氟辛酸被怀疑是一种致癌物，它导致实验室动物长出肝脏、胰腺、和乳腺的肿瘤；全氟辛烷磺酸则已经被确认，可以使老鼠患上肝脏和甲状腺的癌症。

潜伏在世界每一角落

全氟化合物，特别是全氟辛烷磺酸和全氟辛酸这类长链离子型全氟化合物，具有难以光解、水解和被生物降解的特性，一旦释放到环境中，便能残留极长时间，不易分解，并可以随着食物链和食物网的传递，在生物体内富集以至于放大到极高浓度。含有全氟化合物的产品被广泛应用于人类的日常生活中，使得全氟化合物以各种途径进入到全球各地的大气、土壤和水体中，并在环境中广泛传播。目前，在全球范围内的许多动物及人体的血液样本中都检测到了全氟化合物的存在，即便是人类罕至的偏远地区，也能发现它们的踪迹。有研究表明，许多陆生和水生生物体内都有离子型全氟化合物，由于其具有生物累积性，在一些普通家庭的灰尘、人体血液、母乳甚至是初生婴儿的脐带血中也有发现。

此前也已有实验证明，人们在北极熊体内发现了全氟化合物。

在科学研究中，暴露水平、途径是准确认识污染物健康效应的前提。全氟化合物暴露途径和暴露水平研究也一直是该领域的重点研究方向。研究者目前认为，灰尘/空气、饮用水和食物是全氟化合物人体暴露的主要途径。

2015年的5～6月，绿色和平派出了8支探险队前往智利、中国、意大利、北欧、俄罗斯、斯洛伐克、瑞士和土耳其等国家和地区最偏远的山区，采集来自2014～2015年冬季的降雪和淡水等共17个样本，并送到第三方实验室检测全氟化合物含量。检测结果显示，有10个雪样本和6个水样本被检出全氟化合物残留。检测显示，在绿色和平组织探险队造访的几个高山湖泊中，仅有一个来自中国湖泊的水样本中没有发现全氟化合物，其他高山湖泊均有全氟化合物累积的迹象。其中，来自斯洛伐克的高塔特拉山、意大利的锡比利尼山和瑞士的艾伯塔斯山的样本，全氟化合物含量较高。

“全氟化合物已是无处不在，就连海拔超过5000米的哈巴雪山上的无人区域也有发现。全氟化合物能够进行长途旅行，由污染源飘移到地球上所有地方，且难以自然分解。”绿色和平资深项目主任连佩怡这样评价。

并不安全的短链替代品

考虑到全氟化合物的持久性、远距离迁移性、毒性和生物累积性，其环境污染和危害已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全氟辛烷磺酸是一种离子型全氟化合物，目前已被《斯德哥尔摩公约》列为持久性有机污染物。此国际公约要求缔约方采取措施，限制全氟辛烷磺酸的生产与使用。

欧盟已于2008年禁止全氟辛烷磺酸在某些生产用途上的销售与使用，其中为纺织业所设置的上限为1微克/平方米。

2014年6月，挪威成为第一个禁止销售纺织品内含有长链全氟化合物――全氟辛酸含量高于1微克/平方米 的国家。部分全氟化合物最近也被加入优先禁用化学物质目录，即必须在2020年完全淘汰或被大幅减少这些化学物质的使用。挪威等国家承诺，将应用现有的最佳检测科技，努力将全氟辛酸及各种全氟化合物的使用降至更低。

此外，欧盟REACH法规（《关于化学注册、评估、授权和限制的法规》简称）也将全氟辛酸和其他4种长链全氟羧酸归类为高度关注物质，目前也在REACH的法规框架下进行提案，以进一步限制全氟辛酸的销售与使用。

但是，目前全球对全氟辛烷磺酸和全氟辛酸以外的其他全氟化合物并无设限，尽管它们的危害性同样令人担忧，而且存在于纺织品的浓度也通常较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检测到的全氟化合物中，绿色和平组织的探险队在所有采样地点均发现了短链全氟化合物。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户外用品生产制造企业尝试使用“不具危害性”的短链全氟化合物替代长链全氟化合物；但事实上，这些短链全氟化合物替代品可以分解为碳链长度为6的全氟己酸（PFHxA），而后者和其他短链化合物的替代品同样具有环境持久性。加之在使用这些替代品时，为了保持相同的防水和防油功能，户外用品生产制造企业就需要投入更大数量的全氟化合物。

于是，全氟化合物在全球的生产和应用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持续增加，未来对环境与人类的影响将为更广泛，影响时间也将变得更长。若其他短链全氟化合物相关的风险持续被发现，这些短链全氟化合物在全球环境中将可能残留数十年。部分原因是，它们不仅具有环境持久性，而且也不是一个安全的替代品。

走向全面淘汰

全氟化合物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大自然中，它是人类合成制造的一种有害污染物。更可悲的是，在这种污染的制造者和传播者中，不乏那些宣称亲近自然、热爱自然的户外用品商和户外运动爱好者。

“当我们穿着户外服装去做运动或者攀山越岭时，衣服上的这些有害化学物质就传播开来。我们希望人们知道，自己穿着这样的衣服可能对大自然是有害的。”绿色和平资深项目主任连佩怡说。

在这位人士看来，一些户外用品生产制造商只看到了使用有害化学物质的便利性，却忽视了其带来的污染危害，没有意识到目前人类所制造的全氟化合物已经从制造和使用地扩散到了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目前，我们推出一些化学产品时，只是注重看它的急性毒性，却忽略了长期的影响。”连佩怡认为。

绿色和平呼吁，户外用品企业应尽快全面淘汰全氟化合物，各国政府也应全面限制或禁用各种全氟化合物的生产和销售。

事实上，已经有少数户外用品企业开始用采用替代全氟化合物的材料和技术。目前，可以替代全氟化合物的表面处理和涂层材料有蜡、石蜡、聚亚氨酯、树突状聚合物和硅树脂等。全球知名服装企业H&M等已采用某化学公司的 Bionic Finish Eco?。其他一些替代品也处在试验阶段，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

调查发现，成本并不是问题。采用这些替代品的成本与采用全氟化合物的成本相差无几。实际上，在一件户外产品中，这些化学品的成本仅占其售价的2%～4%。绿色和平组织乐观地认为，当不含全氟化合物 的产品需求进一步上升，供应量增加后，生产成本还可以进一步降下来。

“这并不是一个技术要求高低的问题。”绿色和平组织的一位人士表示，作为一种生产原料，全氟化合物的应用已经有很长的历史，户外用品企业需要做的，就是调整生产制造技术或是更换新的供应商。

自2011年起，全球已经有包括阿迪达斯、耐克、Zara、H&M等超过30个国际品牌商承诺，在其生产链和产品中淘汰全部有毒、有害物质的使用。英国户外用品品牌帕拉莫是户外用品行业中第一个承诺去除有毒物质的品牌，该品牌已经承诺在其供应链中淘汰使用全氟化合物。

“中国是全氟化合物生产、加工和使用大国，全氟化合物浓度较高的区域大部分集中在工业污染区，广泛使用全氟化合物的户外用品行业应该从源头停止使用。”绿色和平污染防治项目经理江卓珊说。

与此同时，该组织还敦请各国政府实行预防性原则，全面限制全氟化合物这类化学物质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