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226个死囚的临刑对话

时间:2022-10-01 05:09:45

“你认为这就是爱吗?”丁瑜问对面的男子。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不想伤害她(指前妻),谁也不想伤害,结果还是伤害了她。”男子回答。

“一开始的时候,你说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直到作案那一天,还不想伤害女儿,可却给女儿带来最大的伤害,在心灵上……想女儿的时候会流泪吗?”丁瑜又问。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我爹死的时候我都没哭过……我杀了她,趴到她身上哭了。”男子回答。表情尴尬,木讷。

“假如时间回到那个时候(指行凶时刻),你会怎么做?”

“那有可能死的是我。我宁可死,也不愿伤害她。”男子回答。

这是由河南电视台法制频道录制的《临刑会见》,也是全国唯一一档以与死囚犯对话为主题的节目。截至目前,制片人兼主持人丁瑜已经完成了与226名死刑犯的对话。

“我不同情他们,只是惋惜。”丁瑜说。

“没有人不想活着”

丁瑜从小在公安局大院长大,家对面就是武警支队,支队里面就是看守所,父母也都从事公安工作。因为熟悉环境,从开始参加工作,她就做法制节目。

《临刑会见》是她在一次采编会上的突发奇想。因为死刑、死囚话题的敏感性,这档节目制作之初就遇到了很多困难,但丁瑜和她的团队一直坚持到现在,每周一期。

只要是一审判决死刑的案件,在理论上,丁瑜的团队就可以去报道。采访一般在二审开庭时进行(自2007年起,死刑案件二审必须开庭审理),后期制作时,再加上“此案正在进行二审”,或者“本案最终判决结果需要最高人民法院审核”。

有时,丁瑜和她的团队也会在罪犯临刑前去看守所采访。“实际上的临刑会见,比如8点执行,我们可能7点赶到看守所。但只有一小部分节目会采用这种形式,尤其是这一两年,我不太选择这样的时刻。”

“我不想再送他们。”丁瑜解释,一个是要在那个时候采访要受到很多条件限制,公检法司都要协调好,需要费很大精力去协调。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内心太沉重。

是否接受采访,完全取决于罪犯的自愿。在丁瑜看来,每次跟他们交流之后,他们会变得很释然,内心不再充满了怨恨,不再像以前那样度日如年。“也许我们的访谈会让他们的心灵得到一些平静,我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丁瑜说。

有一个名叫吴艳艳的罪犯,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吴艳艳表示,作案前受到了丈夫的打骂。她的父母去公婆家,谢罪,祈求轻判。后来双方的老人手拉着手坐在一起――这样的场景出现在节目镜头里。法官最终判决吴艳艳死缓,受害方获得经济补偿。这样的节目呈现出来的,是对夫妻双方家庭的深切关怀。

《临刑会见》栏目组在选材上更注重情感、婚姻、家庭关系、青年犯罪和邻里纠纷领域内的恶性犯罪案件。对此,栏目编导王李的解释是,案件中犯罪者人性的挣扎、变异,更能给人巨大的心理震撼。这些案件的犯罪环境大家都很熟悉,能让普通人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自己的心魔。

在河南,你可以在家里、餐厅、咖啡馆等公共场所,甚至监狱里收看这档节目,它拥有8000万观众,是河南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之一。

在一次与观众的互动交流会上,一位年逾五旬的男子感慨道:因与父亲矛盾深重,自己曾经动过杀死他的念头,正是看了《临刑会见》节目,才悬崖勒马。“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拿出的刀收了回来”。

对话中的冲动

一个死刑犯,从被捕到终审判决,一般需要一到两年时间,在这期间,他们也会有一些思考。丁瑜和他们之间的对话路径通常有迹可循,不过也并非总是按部就班。

包荣亭,一名男同性恋者,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对话期间,他主动问起:“你觉得舒服吗?感觉难受还是舒服?”

“啊,没有。”丁瑜答。

“那这就对了。”包荣亭说。

这一次,为了尊重对方,维持谈话氛围,丁瑜向这名罪犯撒了谎。

每次采访开始时,丁瑜一般都会问:“真的要走了,害怕吗?”

罪犯们一般会回答:“害怕,但这是我自己要接受的。”或者,“怕不怕,结果都已经这样了,又有什么办法。”但也有例外,那次让丁瑜格外心寒。

在河南焦作,一伙匪徒绑架了一名12岁的少女,当他们意识到绑错人的时候,并没有放走这名少女,而是残忍地杀害了她。

“怎么就能下得了那个手呢?又不是禽兽。”丁瑜问主犯。

“所以说罪有应得吧。”主犯答,语气和神态毫无悔意。

“采访过这么多案件,我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太多罪恶,但当听你描述这些细节的时候,让我的心里很难承受。为那个无辜的孩子,所有人都应该恨你们。”说完这话,丁瑜流下了眼泪。

“我很庆幸你被抓获,你是个渣滓。”丁瑜最后说。

“我不是天使,只是见证者”

丁瑜身材高挑、瘦削,思维敏捷,语言简明概括。但即便干练如斯,5年来面对226个死刑犯,对她内心的影响依旧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2008年,丁瑜在采访包荣亭1个月后,对方要求在临刑前再见她最后一面。

“这是要去哪里,是上西天啊。”包荣亭走出一道门后自言自语,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工作人员要他留下遗言,他说没有,又问他有什么说的没有,他答道:“要死了,说什么呀。”

没有亲人来送他,他的哥哥姐姐都没有原谅他。在众多穿着制服的人里面,他认出了丁瑜,在走向生命的尽头时,他觉得丁瑜是唯一跟他有联系的人。

丁瑜向他道别:“我们只能祝你一路走好。”

他转向丁瑜,说:“能握一下手吗?”

丁瑜愣了一下,随后用中指滑过他的手掌――这可能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包荣亭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接触。

事后,丁瑜解释:“不知道握手能给他带来什么,能给他带来什么慰藉,他的手很脏,指甲里都是污垢。很久我都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好多人这样形容我的工作:天使与恶魔。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使,因为我去见这些人是工作需要。我把自己定位为见证者,见证他为何到死的边缘,见证他临死前的心态,见证从生到死的过程。”丁瑜说。

“这两年,已经把我的工作和生活尽量剥离。”丁瑜说,“其实知道这么多故事,见过这么多人,听过这么多案件,了解过这么多真实的东西,怎么说呢?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心里的垃圾也很多。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生命离开世界,哪怕是一条小狗小猫,何况是人呢?”

丁瑜说她不是靠倾诉来缓解压力的,而是靠理性的自行调节。每次采访结束,她目送罪犯离去的身影,然后转身,望望绿树,看看阳光,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依旧无处不在。(据《时代周报》《看天下》相关资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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