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中的里约贫民窟

坐20个小时的飞机抵达里约热内卢，当贫民窟突然以熟悉的模样迎面映现时，我还是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按说我们这一代人也穷过，跟巴西贫民窟的黑孩子脚碰脚，阶级兄弟。现在我们有钱了，越洋而来看球，却也不能不关心一下吧。

里约是巴西第二大城市，它有漫长的海岸线，有30多个举世闻名的美丽海滩，市区里还有许多错落有致的小山头，海拔都在两三百米的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放在香港，早就被开发商整成梯度上升的别墅群了。而在这里，这些山头都被外来流动人口占据，成了贫民窟。一眼望去，都是着红砖的简陋房屋，鳞次栉比，密不透风，有些砖墙还被涂上各种涂料，明黄与宝蓝、粉红与翠绿，还有水平很高的涂鸦，构成了醒目的色彩组合。晾晒在阳光下显得同样刺目的衣服，表示这里是阳台或盘山小道。

里约在几年前开辟了贫民窟旅游项目。但这次我们不能去，世界杯期间这个项目中止了。导游吓我们：“你们千万不能自说自话去啊，每个贫民窟都受黑社会保护，入口处有荷枪实弹的小喽把守，里面卖的、的、贩卖枪支的都有，一个山头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从同一省的农村过来的，沾亲带故，彼此照应。”

应我们要求，司机在一个贫民窟前略作停留，让我们隔着车窗拍个照，很快，一群孩子像鸡仔一样欢快地奔下山来，他们手里举着矿泉水瓶子向我们兜售。司机一轰油门，惊起一片灰鸽，我有些沮丧。

里约的贫民窟有500多个，相当一部分都集中在市中心，像著名的耶稣山、面包山周边就有。最近几年，巴西政府着力改善贫民窟的生活条件，也陆续将水电煤接进去，在大一点的山头上还建起了学校、商店、医院，酒吧与餐馆也不少，有些家庭也有电视、空调、洗衣机，我还看到有汽车开下山来。

没有机会与贫民窟的兄弟接触了。哦不，世界杯提供了机会。我们去球场看小组赛，在球王贝利曾经踢进第1000个球的这个马拉卡纳球场，周边是铁轨和贫民窟，贫民窟的孩子将围墙扒出一个很大的口子，在保安的严防死守之下照样举着球衣叫卖，有个孩子甚至脱下自己身上的球衣不停挥舞。围墙外边，贫民窟房子的阳台上，已经站满了成年人，他们准备远观球赛，并将巴西国旗插在屋顶上。牙齿在深褐色的肌肤中显得格外的白，他们毫不掩饰地笑着。

第二天，巴西对喀麦隆的那场小组赛，里约全城放假。因为街上有游行，中午吃烤肉的计划流产，改去吃自助餐。餐厅里气氛热烈，顾客边吃边看重播的球赛，进球了！顾客就将盘子摔在地上，服务员见了不但不管，反而将手里的盘子也摔在地上，老板闻声从厨房出来张望，一看此景也摔了盘子。一顿饭工夫，满地碎玻璃碴。我的脚踝也流血了，那是叫玻璃碴溅的。我们下榻的温莎亚特兰蒂斯酒店就在科帕卡帕纳海滩边，开赛前三四个小时，海滩上聚集起人群，许多民间乐队和桑巴舞蹈团从四面八方涌来，歌声鼓声通过高音喇叭肆意扩散，不绝于耳。沙滩上搭起了巨大的帐篷，围出了12个沙滩球场，树起了高达五层楼的电视屏幕，蜂拥而至的球迷中至少一半以上来自贫民窟。

我在衬衣口袋里装了20美元，在裤袋里也装了20美元，双保险。导游提醒：见到抢劫者千万不能反抗，乖乖交钱就没事了。我走向沙滩，汇入狂欢的人群，热血沸腾起来，心想即使40美元被抢也值了。巴西人衣着简陋，但表情异常快活。我被阳光晒晕了，在大帐篷里买了一些中国制造的纪念品就回酒店。哨响后，大地颤抖了一下，电视直播主持人报告说下面这个沙滩上已经集聚起10万人。很快，巴西队进球了，海滩上升腾起巨大的声浪。我推开窗子，在35楼之上，手中的矿泉水瓶微微颤抖。受此场面感染，我再次下楼，穿过警察的层层重围汇入欢乐的海洋。巴西队又进球了，一个巴西青年一把将我抱住。啊，拜拜美元！但是一摸衬衫口袋，美元一分没丢，倒多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摘自《新民周刊》 图/张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