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也吃“夕阳醋”

屈指算来，老婶已经去世十年了。老叔刚过了六十大寿，仍是孑然一身。婶子去世的头几年，亲戚朋友都劝老叔续弦，老叔却叹口气：“这不上不下的年纪，续什么弦，一个人拉拉弦子练练功，过得还清静些！”家里人都知道他脾气，也不敢多劝，老叔倔巴倔巴就这样一个人过来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和婶子感情深，一时心里装不下别人。

老叔高大魁梧，身体硬朗，年轻时在县剧团是数一数二的武把式，最擅长演“长靠武生”。听剧团的老人讲，老叔扮演的武将一般背插四面靠旗，头戴盔甲，脚蹬厚底靴，上台一亮相就是稳稳当当三次抬腿，顿时就赢得满堂彩，所以，又在圈里得了一个“武三靠”的称号。说来也是，几斤重的厚底官靴一般人穿上走路都难，老叔却唱、念、做、打样样漂亮，确实难得。

县剧团解散后，作为骨干的老叔本可以分到省团，当时却因放心不下老婶的病，就去了县文化馆。离开了舞台的老叔整天操持家务，照顾婶子，却一点不失落，高兴了还能拉拉二胡，唱几句给婶子听。婶子去世后老叔消沉了一段日子，经常一个人到广场上拉弦子解闷，一来二去竟吸引了不少戏迷票友，热闹之中，老叔也算找到了慰藉。退休之后，一身轻松，往广场上去得更勤了。

老叔待人友善，虽然曾鼎鼎有名，但对业余票友从不摆架子。有些人唱得不好，其他拉弦的搂不住调，不免要叹上几口气，说上几句。老叔的弦子却不霸道，尽量配合票友。几个原来剧团的人劝他：“别整天和票友混在一起，掉价，咱几个整个草台班子婚丧嫁娶也能挣大钱。”老叔一笑：“挣啥钱，跟谁配弦不是配，图个乐呵就成！”

就这样一句话，让经常来听戏的赵大妈冲老叔直翘大拇指。老叔一副老僧入定样，继续拉他的弦子。赵大妈也是五六十岁，老头去世也有几个年头了，老太太穿着干净，说话也很得体，一直是老叔的忠实粉丝。赵大妈不大会唱戏，却爱听戏，有时别人非要她唱几句，架不住劝，她也能爽快地哼上几句。唱腔拿捏得虽不到位，却也声音洪亮，配上老叔万能的配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戏迷中有几个了解老叔和赵大妈的，就开始起哄，说“武三靠，你这弦子拉得也太偏心，都快和赵大姐拉成一家子了。”老叔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来，倒是赵大妈脸上漾起了一丝红晕。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着，戏迷们也乐得经常挤兑老叔和赵大妈，他俩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忽然有一天，爹打电话说老叔病了。我自小和老叔亲近，赶紧跑到他的住处，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就是好几天没去广场拉弦子，老一个人坐着抽烟。我就坐下唠嗑，老叔一反常态不问我最近工作咋样，总不由自主地聊起赵大妈那帮戏迷，说赵大妈人好心好唱戏也不错，就是没机会学戏，说不定学好了也是个角；又说隔壁老田弄了一个车载电视装在自己的老年电动车上，天天放戏曲，老把这边听戏的赵大妈喊去看。听着听着，我就知道些名堂：老叔在吃醋！

我仗着和老叔亲近，大着胆子说了句：“老叔，您这吃的可是赵大妈的‘夕阳醋’啊！”老叔听得怔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给了我一个脑锛儿：“你小子，懂个啥！”我一看苗头可行，就激老叔：“老叔，您这也太窝囊了，大名鼎鼎的武三靠能被一破电视压下风头，明儿你就直接跟赵大妈说，只要您跟了我，天天给你唱戏！”老叔听了就要捶我：“好小子，出什么馊主意！”我立马跑开去：“老叔，加油，别光吃干醋，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半个月后，赵大妈成了我老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