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妹妹

时间:2022-09-30 08:07:04

当初嫁到乡下是妹妹自己的选择。那个叫做刘晨的乡下小男孩,不知使了什么魔法,把如花似玉的妹妹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非嫁给他不可。

那个叫做刘晨的小男孩我见过,高二放假,妹妹把他领到家,说刘晨离家远,把行李寄存到这儿,免得来回背。爸妈都上班去了,我大学毕业正待在家里。小伙子模样不错。圆脸,高鼻,大眼,粗硬的寸发根根直立。针一样竖着。只是脸太黑,像是刚从煤窑里上来。

行李放好,妹妹把刘晨叫进她的闺房,咕咕哝哝说了会话才走。我问妹妹,谈上了?妹妹轻淡地一笑,说,草木皆兵!和妈一个腔调,哪有上高中谈恋爱的。妹妹说时平静如水,不带一点慌张。这妮子就是这种脾气,天塌下来也能安坐不动,让你看着真假难辨。

妹妹和刘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不得而知。我问过妹妹,她不说。我想,也许是双双高考落榜,同病相怜一时冲动。也许是在校时已经谈上。高考冲刺压力大,寻求刺激减压也未可知。

1981年5月的一天,妹妹对全家宣布了她要嫁给刘晨的决定。爸从沙发上一蹦三尺高,说,你要敢嫁到乡下,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妈说,你也20岁的人了,咋那么不懂事呢,不憨不傻,不瘸不瞎,为啥非要嫁到乡下去?你以为背着太阳锄地、割麦是啥好滋味?我说,小姝――妹妹叫小姝――常言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这一步迈出去,再回头可就难了。她说。我为什么要回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头?

我理解爸妈,不管怎么说,爸爸是机关干部,妈妈是小学教师,妹妹又是花一样的美人,上门说亲的不断线,爸妈都以孩子还小推掉了。现在,却要嫁到乡下去,让他们脸往哪儿搁?那时候,人们把户口看得很重,自身没问题,一个城镇姑娘为什么要嫁到乡下?

妹妹毅然披上嫁衣,嫁给了乡下小子刘晨。

结婚那天,接亲的婚车是一辆擦得锃亮的四轮拖拉机,前杠上绑条红绸子,车头上扎了朵红艳艳的纸花。拖拉机停在我家巷子口,刘晨没有上楼,站在巷口探头探脑,等着我妹妹。

妹妹仍是平常那身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展展,倒也合身合体,整洁利落。小妮子站在父母卧室门口,大约是想和爸妈说声再见,毕竟是结婚离家,想听一声老人的祝福。可我爸就是不出来,坐在卧室里一根接一根抽烟,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我妈也没出来,我妈本来要出来的,姑娘出嫁,马上成了别家的媳妇,好多话要嘱咐的。妈刚要开门。我爸一个眼神甩过来,妈便不动了。妹妹在客厅站了足有20分钟,就那么定定的、木木地站着。当期待成为泡影之后,妹妹婶着爸妈的卧室鞠了三个躬,毅然出了家门。妹妹走得很慢很慢,像灌了两腿铅。听到门锁咯叭的响声,我妈我爸同时颤了一下,眼泪刷地下来了。

我把妹妹送下楼。外面飘着小雪花,轻轻柔柔的,把大地涂抹成轻淡的白色。

婚后,妹妹隔段时间都要回来一趟,带点新鲜豆角。水嫩南瓜,沾着露水珠的菠菜。来了,在我家对面小卖部打个电话,要我下楼拿。我要拉她回家,她不去,说,算了,气着爸怎么办?

看样子,妹妹的日子并不宽裕,可她沉稳,平静,笑容里有一种安贫苦素的满足。她说,日子嘛,自己觉着好便是好,像穿鞋,合不合脚自己最清楚。

那年春节,我妈做了糖醋鱼,端到桌上,妈说,小妹最喜欢吃这个。爸便把筷子放下了,愣愣地坐着发呆。妈说,你吃鱼呀。爸说,吃吃。可他没动筷子。妈说,好好的我提那死妮子干啥,惹你不高兴。爸说,咋会怨你呢,咋会怨你呢。

没多久,我爸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腿软手麻,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医院查过,查不出来什么病。妹妹心急火燎地来了,大冬天急出一头汗。她坐在爸的床边,握住爸的手,来来回回搓。我爸的泪一嘟噜一串流下来,前襟都滴湿了。爸问妹妹:怪爸不?妹妹摇摇头,说不怪,当父母的没有坑自家儿女的,你还不是怕我到乡下吃苦受罪。

妹妹一再要求,要接我爸到她家住,说是换个环境会好点。两个月后,我去看爸,妹妹正坐在院子里给爸搓脚,一双脚搓得通红,爸笑着直喊痒,像个孩子。爸说,我说大姝,你可没你妹妹孝顺啊。我说是,可你差点把贴心小棉袄扔了呢。身子好了,咱回城去?爸往后仄仄身子,说,回什么回呀,我住到小妹这儿不走了。

妹妹还是那样子,慢条斯理,宠辱不惊,淡淡一笑,说,我把咱爸霸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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