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幸亏年轻(1969~1979)

时间:2022-09-29 09:55:51

回顾70年代,个人遭遇和政治事件、青春细节与国家悲剧两相重叠、难分难解――70年代算得天地不仁,终于拿青春没奈何。幸亏年轻!

60年代末的暴乱已告缓和,70年代仿佛一张被轮番痛打的脸,宁静了,渐有活色。公园店铺熙熙攘攘,爱俏的男女偷偷裁减衣装,电影院停业多年后开始放映几部革命电影,阁楼或天井传出小提琴声,不事声张的体育比赛恢复了,乒乓球原本流行,忽然时髦。

76年秋初,我以知青身份有幸被自治区“美术摄影办公室”――“”期间各省唯一的美术机构――借去画画,同行者另有南京艺术学院老师陈德曦和王孟奇。9月1日到拉萨,我们落宿幸福东路12号二楼,短暂的高原适应后,天天散在街头画速写。

9月9日午后,我们正收拾画具,负责安排活动的“美影办”主任屠思华上楼进屋,并不看着我们,说:“这样子,下午不出去了。4点钟电台有重要广播。”旋即离开。

我们各自坐下,忽然好安静。那么,是逝世了。

活在1976年的人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那是怎样的一年。元月殁,仲夏是的死,“人心惶惶”,不准确,那年,人心是在默然等待,暗暗地猜……拉萨阳光猛烈,我记得屋里的静,三个人刻意扯些别的话题,闪避目光,不敢对视,抑制嘴角的痉挛,只怕猝不及防,笑出来――“那一瞬间,他没有能够使他的脸色适应于他的过失……他的面孔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了他那素常的,因而是痴愚的微笑。”《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这样描写阿卡谛维奇后被妻子发现的一瞬。不合时宜的表情!“”翌年家里接到一封报丧的信,是父亲有位老同学干校猝死,我先拆看了,递给父亲时,也曾忽然发笑,其时14岁――1976年我满23岁,已知事关重大,然而9月9日下午我们竭力抑制的正是托尔斯泰捕捉的那种笑,虽则理由大异,但何其危险:笑是可怕的证据,门虽关着,三个彼此信赖的人,可是一笑之后怎样收场?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宜。

确凿的经验无法确凿描写,我确凿记得那天下午怎样吞咽有罪的笑意,同时心生恐惧。4点钟到了,一遍又一遍的哀乐、回放,那些年城乡遍布高音喇叭。几天后,拉萨广场庞大的葬礼,万人默哀,所有警报汽笛齐声鸣响。2008年,汶川地震再度全国举丧,我伫立街头,从风中肃然辨听远近四外的机械哀鸣,想起32年前。32年后,此刻我斗胆写出当年的真实,就是:我其实在等待最高领袖逝世的这一天。

此后我不再目击千百人颠仆号叫的壮观。葬礼中陆续有人昏倒,被抬出行列。那年10月我画成的大油画便是一组痛哭的脸。这万民痛哭的理由,是大悲痛、大忧患、大解脱,或者,仅只因为恐惧,因恐惧而趁势放声一哭。我确知人民哀伤,我同样确信,那时,许多人,包括中南海诸公,都在暗暗等待终结的一刻,只是没人知道此后中国将会上演什么剧情……当我混在挤挤挨挨的葬礼行列中用力低垂头颅,周围数百人的号哭一阵阵如爆炸般轰鸣,怎么办?那些年我为种种理由感伤泣涕,可现在只剩几个人便轮到我上前鞠躬,眼中还是没有泪,怎么办,我绝非无动于衷,但此刻必须痛哭!疯狂搜索悲酸的记忆,忽然想起“美影办”资料中一幅老照片,是当纳粹占领巴黎,有位街头观看的法国绅士被屈辱扭歪胖脸,老泪溢出……一阵眼热,下颌趁势抽搐,几秒钟后,我成功地哭起来。

演员罗伯特・德尼罗曾主演一位嗜好歌剧的黑帮教父,他的手下潜入剧场悄声通知:警长已被击杀。正为咏叹调感动而泪流满面的德尼罗在哭的抽搐中,咧嘴笑了,同时继续痛哭。我又曾读到于是之的自白,他说,每当在《茶馆》第三幕规定情境流下泪来,他就心中默念:“没演砸、没演砸。”我岂是演员,大葬礼那天的急不择泪绝对不是表演、不是假装,当然,诸位,我也不是真的在哭。

在中国,1976年9月9日之后,“70年代”已告终结。此后数年全国上下的百般骚动,不过是为80年代开始了种种铺垫和预演。

现在我仍留存70年代的中山装,件数少,终年穿着,洗到发白。如今男人们学会穿西装了,偶然看见零星来自乡镇的老人、穷汉、乞丐,一身中山装,辗转尘埃,甚至还戴着那时的干部帽,破旧不堪。我曾在哈佛大学听赵元任女儿说,海外华侨最是记得1972年中国首次出席联合国会议,美国电视播出乔冠华率团走下飞机,一律黑色中山装:“好精神啊,那真是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

其实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农民装束,直到70年代初,大致仍是民国款式的遗风:“”初大串联,上海街头走过成群的北方红卫兵,来自鲁、冀、晋、豫,黑粗布棉袄,圆口棉鞋;江南农夫则如鲁迅、茅盾小说改编的电影中那样穿着传统短褂,农妇们一身青布衫裤,蓝围裙,入冬,个个裹着绣满彩花的头巾;我所落户的赣南山区,乡民的衣装浑如清末图画中的耕夫,粗布短打,元宝领、盘扣、窄袖,只是溃烂污浊,不成形状。深秋风寒,在坡地或谷场,农家老少围拢来,显然从未见过上海知青身上的细密绒衣,他们轮番抚摸,喃喃地说:“多软,多暖和!这么好的东西!”山民们甚至连鞋袜也没有,为了御寒,不过是单衣外再穿一件同样破烂的单衣,拦腰捆着草绳,双手擎一枚小炉,炉中是温热的灰烬。我不记得哪位山民穿过中山装,也不记得在农家见过像样的棉被,多半絮花累累,经年的破烂,不辨颜色。

我所在宁都县是老红区,四次反围剿战事均在县内,村中有老农见过项英和瞿秋白。从30年代的苏维埃到50年代,再到“”事起,这里的文明传统就是批斗、游村,还有毒打。村长张万策那张脸,畜生般野蛮而温顺,对我说,“”时他被公社派来的土红卫兵吊在屋梁上彻夜痛打,不给吃饭,不给喝水。我们惊讶,贫农干部被吊打?张老叔叫道:“是啊!革命嘛!”随即解开腰上的布条,缠绕双手,做出被吊打的姿势,同时朗声暴笑。歇晌了,也是万策老叔,重重叹一口气,绽开惨笑,狰狞而善良:“你看,解放前给地主做,三餐干饭,尽吃,现在谁都吃不饱!”

他环顾村人,快乐地吼道:是不是啊?

我在赣南山中的第一年即学会吃辣,剧烈的辣。农忙时节,田间的饭菜是每人带一小瓶炝熟的辣椒,拌着粗盐,连同密集的辣椒仔,狼吞虎咽。不知是为年轻还是饥饿,我们似乎每时每刻低头觅食,仿佛猪狗。山里的沙土适合种植红薯和花生,收获时,每个人掰断连根带泥的果实,大口啃着,生吃,满嘴辛涩的甘甜。邻家的猫被狗咬断一只耳朵,横在墙角,翌日死了。不记得谁剥了皮,由我拎着去小溪冲洗。溪流清澈湍急,一只剥了皮的猫,脑袋、爪子已被斩去……忽然我撒手,眼瞧血肉模糊的小兽尸出没清波,漂浮着,旋即被飞速奔临的草狗叼上溪岸,迟来的狗们,一拥而上。

仲夏与春节,一年两次,村民得以饱餐。呜呼!我至今不再尝到那来自泥土的鲜美:新割的稻米、池里的活鱼、才从菜园割取的菜蔬一一洗过,碧青,热锅水沸,炉膛山柴爆响,烈焰熊熊一一还有,清晨宰杀的猪!那猪,没命嘶叫,我亲眼瞧着几条壮汉怎样拦截,怎样对准喉头一刀刺入、退出,鲜血如注。当全猪被滚水冲刷过,昂然倒挂,庖丁解牛也便如此吧:屠夫,一位沉默的中年人,温柔体贴,只轻轻一刀,缓缓顺下来,晶莹热烫的心、肝、腰、肠,蒙着如炊烟般青蓝的透明的膜,成

堆坠落。当着围观的男女老少,屠夫于是一刀一刀分解、取出,秤和案板,就在边上。

在70年代的幸福记忆中,我看见自己混入上海小菜场排队行列,春节前夕,彻夜守候。天没亮,每个菜场布满黑压压骚动嘈杂的市民,曙色初露,人声鼎沸。排队!那是六七十年代的终年记忆。春节前知青大抵回城,无业,无事,我在队伍中享受无比的温馨,傍晚菜市加班销售,拉出电线,点亮灯,尤其动人。我愿几小时排队,寻看路过的漂亮女孩,欣然绝望,默认自己是户口迁出上海的人。

一年一度,家家户户会在春节领到特许的食品票证,人群盯着菜场案板冰冻的整猪、鸡鸭、黄鱼、乌贼……开秤了,队伍纠结形同暴动,凶悍的男女奋勇抢夺,声嘶力竭:“你的老娘啊、操你阿妹!”同一句咒骂,强者声色俱厉,失败者叫来是悠扬婉转,仿佛哭丧……花生、蜜饯、瓜子、黄澄澄的豆芽,件件是一年分配一次,我记得豆芽每人半斤,四分钱。自领到票证,家人无数次从抽屉深处取出,清点,商量,然后深藏,轮到付钱的一刻,四分钱票据被一把撕去一一再等明年。

亿万农民无票无证,口粮仍被严格限定。虽然史书记载历朝历代的灾荒饥馑,口粮限制仍是千年未有的记忆。我每月口粮29斤,当被省出版社借去画政治宣传画,必须暂借粮票,然后择时坐长途车一整天回县城,再翻山越岭走到本村,以稻谷秤满数月的口粮。粮库的大锁被啷当打开,我记得会计的手与秤砣怎样颤抖,记得村里派送的挑夫,我跟在后面,到得公社,眼看那份谷子流泻无声,没入公社粮站的巨大谷堆。挑夫的酬劳是一块钱,农民难见现钞,欢喜接过,浑身大汗陪我到粮管所转换粮票,清点后仔细端详,递给我。我给他叫一斤米饭、一盘猪血、一碗菠菜猪肝汤――顷刻尽净。

1975年当我流窜到苏北二度插队,再次面对当地村官的无奈:他们在田里商量,争吵,拖延,用力吐唾,每个脚趾缝涌出江北松软的泥,走上田埂,不看我,狠狠喝令会计批发口粮。我又被领到粮库,出来时,村民老小站成一圈,瞧着这个据说是知青的外地人,分食全村的口粮。

上海老家早已拆毁。如今要拍摄石库门弄堂的最后影像,须得撞见临近街区的断墙残壁。我穿行其间,有时一惊,依稀认出这是哪位老同学在70年代的家。三十多年前我们爬上屋顶伫立风中,猖狂而茫然,谁曾想连绵弄堂万瓦鳞毗,有一天会成废墟,更不曾想老来有住进公寓的命――煤气、冰箱、彩电、泠热水、抽水马桶,70年代的民居完全没有这些,因为没有,事事理所当然:洗刷年夜饭后的油腻锅碗,用冰凉的水;冬日清晨抖瑟瑟升燃煤球炉,看炉火逐渐变蓝;挨家挨户的马桶等候粪车时,娘姨们和车夫打情骂俏……很久很久没用双手自己洗衣,一件件穿过竹竿,晾出去。移居纽约的母亲至今不肯放弃手洗的积习,只不必与邻里等候同一个水槽。

“”初,芸芸弄堂一夜间沦为惨剧的舞台:这里那里的人家,门窗洞开,昼夜抄家,邻里屏息谛听:呵斥、咆哮、嚎哭、抗辩,沉重的家当连续扔出窗外,怦然碎裂,殴打的声响惊心动魄。几乎每天听闻谁家有人失踪或自杀:上吊、割腕、开煤气,有位老太太居然攀上屋顶,爬着,寻到羞辱她的那一户顶层,跳下去。活着的罪人低头走过,身首凝着他人的唾沫。我眼看对门那位穿旗袍的母亲当众发疯,声若游丝,缓缓移步,缓缓煽动展开的双臂,一脸令人惊怵的狂喜。

是的。只要看见残存的70年代民居,我知道每个门洞后有过什么故事。记忆是该捣毁,如今京沪的神奇,是除了伧俗繁华,看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历史在原来疼痛的地点消失了。我心里时常望见70年代的上海夜晚,掌灯时分,熄灭希望的家家户户被十五或二十支光灯泡照亮,团坐吃饭,温馨而凄凉。60年代末的暴乱已告缓和,70年代仿佛一张被轮番痛打的脸,宁静了,渐有活色。公园店铺熙熙攘攘,爱俏的男女偷偷裁减衣装,电影院停业多年后开始放映几部革命电影,阁楼或天井传出小提琴声,不事声张的体育比赛恢复了,乒乓球原本流行,忽然时髦――1971年“事件”后的莫大事变,是翌年基辛格尼克松相继访华,美帝国主义再度长驱直入。我小学所在的茂名北路直通锦江饭店,《上海公报》即在那里签署,沿途所有住户因此招致严厉监管,包括晾晒的衣裤不得移出窗外。外宾被指定经过的街市一时货品充盈,春节才供应的全猪全鸡密匝匝堆出来,通体冰霜,只给看,不卖,美国人走,当夜撤回――2008年京城举办的奥运会早在36年前精彩预演,只是琳琅道具可比那时阔气太多了。

现在车站送人,站台空寂。1992年从纽约初次回国,若有所失:车窗改成封闭式,送者寥寥,每一车门下站着女列车员。这就对了,但于老知青却是记忆的错位:70年代站台送别永远是在列车无声启动的刹那,人群轰然暴哭,无数手臂扯紧又掰开,同时吵闹着高音喇叭播放的革命音乐……阔别神州十一载,那年回国头一次坐火车,清晨6点我被列车播音吵醒:杂音喧嚣的起始乐《东方红》,接着是播音员傲慢的诵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声势虚张,和过去一样,但那熟悉的非人腔调给我近乎刺痛的亲切:不是记忆,而是感官,我发现自己仍是70年代的人质。

70年代的记忆被火车贯穿:“”十年,亿万人民不准迁徙,没有旅行,出行和返回一律需要公家证明。那时我在深山徒然羡慕靠近公路的村落,扒车混票,出得山来,路近省城一眼望见铁轨,思家之念汹涌难抑。筹划票钱是父母的大笔预算,贫家儿数年回不得家。赣州,宁都,地方知青也得下乡,也想回家。与我同村熬着一对赣州兄弟,吃苦、乖巧,不知家中什么事故,哥哥暗中筹划离开,没钱,决定一路帮工步行回家。忽一日我看他挑着行李疾步过村,远远大叫:“保重啊丹青,你也要想办法走啊!”同时泪流满面一一赣南山区每四五里路有明清留下的砖砌凉亭,予人歇息,墙上残留红军时代直到“”的标语。我久在山中学会长途跋涉,走啊走,人会平静坚毅。荒径草长,蛇!惊人地美丽,瞳仁与我对视刹那,倏忽逸走了,嘶嘶有声,遗下一窝蠕动的小蛇。

70年代没有国道,没有立交桥,没有高速公路,除了自行车,没有任何人拥有私家车,火车、公交车、大卡车、拖拉机,全部属于国家。70年代有飞机的故事吗,现在首都机场仍然保留迎候尼克松的小小机场。那时几乎没有民用航空业,我唯一的空中旅行是1976年自南京去拉萨,当天机场的全部业务,只有一班飞机。

辽阔、贫荒、昏沉,70年代远未梦见日后中国的路途,1949年后的政治变局从未如此密集,接踵而来,以持续阻断的形态联结70年代,其中每件私事,无不仰赖国事的松紧与宽严,攸关亿万人的命运:命运就是公章――1976年之后密集上演的国家剧情是:、出狱、回城、复职、退赔私产、准予高考、作品开禁……工人的奖金、农民的集市,终告合法,半合法半地下的琐屑事物,包括用稀有盒式磁带辗转录制邓丽君的歌声……离散的人团圆了,到处是追悼会和骨灰安葬仪式(刘少奇大会迟至1980年),控诉、涕泣、失态、过度惊喜、卑怯的感激――总之,一切的一切取决于公章和准许盖章的命令。农场朋友曾描述这等传奇:场部抽屉锁着公章,如玉玺,万难启用。1977年允许回城的国家指令下达了,为一拨拨申请人分别盖章,不胜烦,场部用一根长长

的橡皮筋拴住图章,吊起来,大门洞开,四乡来人随时进入,一把扯下,自行盖章,盖妥了,命运的皮筋随即弹回原位。

1976年被党的语言喻为1949年以来的“第二次解放”。“解放后”的成年人个个扬眉吐气,悲从中来。久违的文艺名流陆续出台,苍老、衰败,动辄哭笑,引吭高歌,近于疯癫――我们的好总理啊!你在哪里――扮演白毛女的老区歌手王昆同志在演唱中几度哽咽,收音机长时间录播她的泣不成声,还有超长的不断被自己打断的感言。1978年,华尔兹舞曲带动第二次解放感带来的集体晕眩,在场地中央狂舞的男女全部五十岁上下,我辈不会跳,对这一延安时期和建国初年流行的西洋舞蹈,惟贴墙围观。那时我已来北京上学,课外记忆是终日寻看内部上映的西方电影,第一次目击女子是在墨西哥片中,裤裆登时鼓起;卓别林《城市之光》则笑得我肠胃抽筋,强忍绞痛,我以全部体能继续狂笑……那年最庄严的单项记忆是中央电视台首播李德伦指挥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不久,小泽征尔被郑重请来指挥《第九交响乐》。我接连三场混在红塔礼堂聆听排练,当“四海之内皆兄弟”排山倒海唱起来,忽然我想起赣南的村民与荒山。

朝露,翠岭,鹧鸪声从深壑间歇传来,灯油尽了,熄灭前,火苗忽然那么一亮,轻轻炸响,还有,雨后暴涨的山溪,蜿蜒出山了,汇入两条宁都县境的清流,单是名字就多么好听:琴江与梅江,“秋来江水绿如蓝”。

刻画承平岁月的种种恶,容易,讲述罪孽时代的片刻欢悦,很难,而且不宜。流落的滋味另有田园诗意,而自强的过程日后总会被解作浪漫。吃苦受罪的最佳时段是在青少年时代,倘若争气,赔得起,看得开。回顾70年代,个人遭遇和政治事件、青春细节与国家悲剧两相重叠、难分难解――70年代算得天地不仁,终于拿青春没奈何。幸亏年轻!这题目,是为我辈侥幸,也为那时代无数被吞没的人。

青春纪事之1 969~1 979

“保钓”行动

1970年8月,美国驻日本使馆声称“钓鱼列岛是琉球群岛的一部分”;次年6月,日美签订“归还冲绳协定”,钓鱼列岛被划入“归还区域”。1971年1月29日,2000多名中国大陆及台湾留美学生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外示威,高呼“保卫钓鱼台”,掀起“保钓”行动。

恢复公派留学

1972年12月14日开始,我国恢复向国外派遣留学人员,首批向英法两国派出36人。1973年,中国恢复接收外国留学生来华。

台湾校园民谣

1975年6月6日在台北中山堂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上,大学生杨弦把诗人余光中怀乡的诗谱成曲子演唱。歌手李双泽在演唱会上喊出“唱我们自己的歌”的口号,由此开启台湾校园民谣时代。从1974年到1980年,台湾共产生了300多首校园民谣,罗大佑的《童年》,侯德健的《龙的传人》,叶佳修的《乡间小路》、《外婆的澎湖湾》等都在内地流传甚广。影响了一代青年。

“四五事件”

1976年3月下旬起,全国各大城市的群众纷纷自发进行悼念总理、抗议“”的各种活动。4月4日、5日,北京上百万民众在天安门广场自发组织的悼念活动遭到“”的镇压,后称“四五事件”。该事件是“”后期重要的青年思潮之一,当年被错判为“反革命破坏活动”,两年后的1978年11月得以。

恢复高考

1977年7月,在邓小平的推动下,高考制度得到恢复,许多中国人的命运因此发生了变化。1977年、1978年举行的冬夏两季高考,全国共有1160万考生参加。那时校园中最流行的口号是: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振兴中华”、“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的口号也是这一代大学生提出的。

《少女之心》的流传

被视为“黄色手抄本”的《少女之心》自70年代开始在民间广泛流传,直至80年代中期还有青少年传抄。在性教育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的年代,它是很多人能够找到的唯一性启蒙读物。许多读者因为传抄受到批斗,乃至以“流氓罪”劳教。

半分钟的《天鹅湖》

70年代样板戏一统天下,《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以及几部阿尔巴尼亚、朝鲜电影成了仅有的可以公映的外国影片。于是,《列宁在一九一八》中出现的半分钟《天鹅湖》舞成了人们百看不厌的一幕,有人买票就专为了看这一幕,看完立刻堂而皇之退场;放映员则接到通知,只要影片放到“天鹅湖”及瓦西里夫妇拥吻的两幕戏,必须准确无误地遮住镜头。

“救救孩子”

1978年,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在全国范围引发轰动。文章直指“”后遗留下来的青少年一代的教育问题,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声。、

“少年班”

1978年3月9日,中国科技大学破格录取20名少年大学生,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11岁。科大少年班的创办,是全方位教育创新的尝试,揭开了中国超常教育的序幕,打破常规,因材施教。

喇叭裤

1978年,喇叭裤第一次映入中国人的眼帘。一个时代的躁动,从一条裤子开始。它的风靡和1978年流行中国的两部日本电影有关联:一部是《望乡》,女主角栗原小卷的那条白色喇叭裤让她的身材更显袅娜;一部是《追捕》,片中高仓健的墨镜、长发、大鬓角和喇叭裤,成了当时年轻人眼中的时尚。

知识青年返城

1978年12月起,一股知青返城风潮从云南西双版纳发端,并迅速席卷全国各地。上千万名知青在短短几个月里返回城市,历时10年的知青运动就此终结。

《大众电影》接吻照风波

1979年5月,复刊不久的《大众电影》在该年第5期杂志封底刊出英国影片《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王子与灰姑娘接吻的剧照,引起了巨大争议,有义愤填膺的读者写信称《大众电影》“竟然堕落到和资本主义杂志没有区别的程度”!

辑 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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