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与足 第9期

时间:2022-09-29 11:49:40

大哥说,父亲几年的积蓄全花在我这败家子身上了。

初闻此话,我4岁,不大明白此话是何意图。后来渐渐知晓,自己是城市的最后一批超生队伍,为此,作为人民教师的父亲被罚款2万元整。

我是被逼念书的。

每次只要见我和那一帮不学无术的兄弟在一块儿,大哥便会当着众人之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说我必须好好念书才能把欠父亲的债还清。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想,要是我长大了,一定让你好看!

后来,没过几年,我便与他一般个头了。可我不敢还手。他从小体弱多病,再加上身形消瘦,我真怕自己那一拳过去会把他送上西天。那么,就没有人给我送每月的零花钱了。

败家子这个外号,大哥一直叫到我18岁生日过完。那夜,第一次与他爆发了大战。他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公然叫我外号。诸朋一阵哄笑,我双手握着正要往蛋糕上插去的蜡烛,指向他的额头,厉声令他给我道歉。

记忆中,那时的他比我足足矮了半个头。他非但不道歉,还扬言要叫我一辈子,骂我死不悔改的败家子。我顿时怒火中烧,将他按翻在地。

扬起重重的拳头在他头顶上晃了晃,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那一刻,心底有一根刚劲的弦拉扯着,仿佛,那个倾躺在冰凉地板上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我。

过完生日没多久,我便去了北方念大学。临行前,大哥没来送我。他说,我与他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没有我这样的弟弟。我站在夏花烂漫的园子中,忍了许久,还是没能阻止泪水的汹涌奔流。我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与他路不相识。

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母亲多次打来电话,问我是否需要家中邮寄衣物,我起初说不用,后来实在顶不住了,便应了要求。电话这头,我再三提醒母亲,千万要邮绿色的包裹单,不要特快专递,这样便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后来,不到4日,通红的包裹便翻越千山转到了我的手里。我抱着厚实的箱子,给母亲打了电话,欣喜之余,轻怨着道:“妈,叫你不要邮快递,你非得邮,看吧,白白多了四十几块钱!”

母亲无奈地回我:“儿啊,你知道家里困难,我也想省点钱,给你大哥找个稍好的工作,可他非逼着我邮快递,说你自小就怕冷,老在夜里抢他被子……”

挂了电话,我一边剥开包裹,一边流淌着离家多日后的思念泪水。不知年迈已高的父亲和失业的大哥,近况如何?

年前大雪,火车晚了足足8个小时。坐在拥挤的车厢里,大哥的电话几乎每小时一次。他心急会出事儿,硬要我在下一站换乘大巴回去,我安慰着他:“哥,你放心,火车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再说了,车上还有那么多人呢,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

出站口拥满了人流。我一面揉搓着手掌,一面提着笨重的行李朝公交车站台走去。刚走出去不远,一回头,便见大哥在汹涌的人流中垫着脚尖,四处环望。

他仍旧是那么朴质,穿着几年前的军大衣。而我,却是一副大城市的繁华景象。显然,他刚才没有认出,这位光鲜亮丽的大男孩,便是他的亲弟弟。

我叫了他。他神情有些恍惚。接过我手中的箱子时,我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特有力量。这半年的时间,他壮了,越发地像个庄稼人了。

后来,我回了学校,在茫茫大雪中上的火车。大哥拉了拉我的衣领,反复叮嘱我到了北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我看了看他的双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车窗外,他站了许久。直到拐弯的那一刹那,他仍还牢牢地嵌在我的视野里。

后来,听母亲说他只身下了广东,跟一帮人干苦力。我时刻能在新闻上看到沿海农民工因无法讨到工资而跳楼自杀的消息。握着报纸,我第一时间想起了矮壮的大哥。想起他整日顶着烈阳,灰头土脸地背那几十块泥砖,上上下下几十楼,换来微薄的收入,毫不犹豫地打入我的账户。

再回去的时候,大哥躺在床上,双手裹满了纱布。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他因工伤摔折了手。

我还未放下行李,眼泪便簌簌地掉在了手背上。大哥把我唤了过去,说了一段让我终生心疼的话:“小弟,大哥虽没念过什么书,但知道古人都说兄弟是手足。大哥是手,你是足。所以,放心,在你这足还没能撒腿飞奔之前,大哥这手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那晚,我第一次给大哥盛了饭,一口口喂他。他怔怔地看着我,有些哽咽。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哥,以后我来当手,你当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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