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的黄昏

时间:2022-09-29 04:41:28

异乡人的黄昏

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个异乡人,甘愿遗落在黄昏里,属于所有人的黄昏。

三两朋友在山间散步,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在远远的山头上将隐将退,似旧时女子含羞地蒙着面纱,却是掩不住的多情温婉。绵延的青山在夕阳的余光中,轮廓更显沉郁圆润了,喧嚣了一天的林子沐在柔光中安稳歇息,鸟儿藏匿在巢里也只待一宿长眠了。唯有泥土养出来的花朵、树叶,还在静静地呼吸,空气里开始弥漫湿甜的花香、树木香。

朋友抬头看了看天空,叹一声:“天空好美呀!简直美得让人想流泪。”我也抬头看天,朵朵白云镶嵌在蔚蓝的天幕,均匀有致铺排开来,好似谁悉心描画过一般。是什么力量让这一切和谐而自然?天边的云朵和夕阳一样灿烂,我们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眺望着。除了臣服于此,除了静默地匍匐在夕阳的光芒里,还能怎样表达对美的虔诚?

我爱黄昏,爱所有地方的各种黄昏。

有时候在傍晚下了山,白日将尽,暮色四合,万家灯火尚未亮起,就是那样的时刻,我常常举一个相机,穿梭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就为了黄昏。为了黄昏那半个时辰里的静谧安详,万物停歇了,静止了,安安稳稳的,只待端坐于室,琐琐碎碎完结平常的一日。古巷里牵牵绕绕的电线杆上,那些跳来跳去玩踩钢丝的鸟儿们都已归巢了。小摊主们卷起红绒布上的小物什准备回家了。妇女们收起院子里洗净的被单,抱回一被单的阳光香气,自足地迈进屋子。爷爷奶奶用方言喊着乖囡囡,叫回在外玩耍的顽皮孩子。奔波的都回来,活泼的都停歇,一日的辛勤劳作后开始觅得劳动后的清闲。即使疲惫也没什么,一家人都在一起呢,一日一日,就是这一刻,小小的团圆,小小的归期有限,却是圆润润的温情。

榆树细细碎碎的叶,院子外墙头上的羊齿植物,凡是青枝翠叶,都收敛起白昼里绿油油的模样,褪去满是希望生机的闹腾,在黑暗中露出叶子特有的美丽剪影。和着一抹抹昏黄的天色,光和影一处不落地诠释着一草一叶在黄昏里令人心惊的美。酒吧的音乐还未响起,江水里波涌的不是那红绿蓝紫的霓虹倒影,而是满满的青翠,江边有小舟超然物外地停泊着。多好的黄昏,好得叫人恨不得化作天边的一朵浮云,即使只能逗留片刻便被黑暗笼住,却也乐得与黄昏一并美丽又哀愁。

波德莱尔的诗《异乡人》里有一句问答:“唉!那你爱谁,不寻常的异乡人?”“我爱云……过往的云……那边……那边……奇妙的云!”我这个异乡人哪,不要言语,只要黄昏。是的,别问我爱谁,我爱盛开在天边的奇云,我爱黄昏里旧得斑驳的老房子,我爱老房子里的琐碎家常和夫妻恩爱,我爱被江水洗过的薄荷味的清风。

因了黄昏,我愿意虔诚地当一个美的布道者,宣讲一丛花开的信仰,传达一棵树的生命观,背诵一首老房子的打油诗。万事随转烛,以美的名义,邀你和我一起静静看一朵奇妙的云,它或许是过往的云,又或者仍是将来的云。在一抬眼就沧海桑田的消逝里,我还祈盼你和我的内心,如黄昏下的风景一般安然有序。

够了,这就够了,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个异乡人,甘愿遗落在黄昏里,属于所有人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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