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线端点上的驻足与逡巡

时间:2022-09-28 01:58:14

[摘要]《海上钢琴师》融合故事片与音乐片的优势给受众带来精妙的视听美感,而整部影片却隐喻着现代人价值跌落和精神坚守的焦灼对立。尽管影片的价值主体最终也没有放弃纯艺术的精神坚守,甚至他人的精神世界都因主人公的从容殉道而得以净化,事实却是:作为价值主体,主人公的选择绝非想象的从容不迫,内在超越的艰难和痛苦,使其陷入悲苦之中,从而悖论式地造就了一部后现代主义寓言。

[关键词]《海上钢琴师》价值 坚守 冲突

作为一部极具形式魅力和思维震撼的电影,《海上钢琴师》以精致的嵌套叙事和精美绝伦的音乐给受众带来了精妙的视听美感。然而,告别当代电影一以贯之的“传奇性”套路,《海上钢琴师》的隐喻性还是让我们把视线聚焦在价值跌落与精神坚守的当代热点上。主人公“1900”拒绝世俗价值与坚守纯美精神的心理纠葛,就像两只上下翻飞互相驱赶的蝴蝶,始终在受众的视听里萦绕,至今,它们还在激烈地角逐争执。

影片叙述人“麦士”的亮相有点颓废,曾是喇叭艺人的麦士,“如今”的“事业”显然糟得一塌糊涂,已经沦落到卖喇叭的地步,看来他可能真的不应该离开那座海上浮城――维珍尼亚号客轮:更遗憾的是:“告别颠簸的波涛,踏上稳定的陆地,从此,却听不到四周的仙乐。”出于对朋友的敬佩,麦士经常在船上讲“海上钢琴师”的故事,可问题是谁也不相信他那故事。船上乘客形形:阔客、移民、怪人、船员,没人要听故事。着实令人费解的事实是:每次乘船,总会有一个人抬起头望见自由女神像。“他可能在餐桌上进食:可能在甲板上散步:可能在整理裤子,但目光着天空,往海面,偶尔一瞥,就见到她”。“美国!”每个人都心跳加速,毫无例外地惊呼起来。于是影片给出自由女神的画面,尽管自由女神像有些缥缈,但这缥缈对人们毫无意义,这阻止不了人们对“美国”的期待、向往和崇拜。故事的叙事时间于是从1900年开始展开,这也同时要求受众跟随叙述人回到历史叙事中去。历史学中的19世纪末期,美国已进入了高速工业化时期,凭借着丰富的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美国开始强劲崛起,美国实力的快速上升,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在十九世纪的最后十年跃居世界首位。可见,“美国”作为财富、自由、欲望冒险的符号,绝不是从1980年代才开始的。它至少比一般民众想象的要早上一百年。在同期,曾经最强大的英国正在结束其黄金般的维多利亚时代,欧洲在向往美国。著名的雕版画《移民美国》(1878),描绘的就是德国汉堡移民正登上美国远洋轮寻找新机会――“美国成为欧洲下层阶级和冒险分子的乐园”。故事就始于“这个可怕世纪的第一年”――1900年。客轮“维珍尼亚”号上的黑人铲煤工丹尼在船上意外地捡到一个弃婴,随即丹尼给男婴起了个“一丈长的名字”。而最终“1900”这个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富贵奢华乞求,只跟时间有关的名字被简单地定了下来。他就是未来的海上钢琴师。钢琴师童年的摇篮就是那座海上浮城――一艘名为维珍尼亚号的船――单纯而善良的丹尼成了钢琴师最重要的童年记忆,可惜丹尼死得太早了。多年以后,年轻的钢琴师听到喇叭艺人麦士因惊慌失措叫喊“妈妈”的时候,他习惯地认为麦士是喜欢赛马的人,因为童年记忆里。丹尼告诉过他“妈妈”是马的名字,是出赛的马:当钢琴师得知麦士还没有孩子的时候,说他迟早要被送到孤儿院。钢琴师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丹尼还告诉他:维珍尼亚号以外的一切都是无益的,陆地上有鲨鱼,而且食人不见血,避之大吉:孤儿院是对孩子的监禁。无论丹尼的话对错与否,这些记忆都随着丹尼的意外死亡变得永久。音乐天才童年时就才华横溢,当然,钢琴师的身世是取材于音乐大师莫扎特的。可是,1900在维珍尼亚号的社会里绝对是个另类天才。他没有国籍,没有生日,孑然一身,仿佛不存在一样:但是。他有的是海一样宽容和深沉:他听到也只是大海笑声般的波涛。这里不缺少工业文明,而钢琴师坚信的是自己对音乐的感觉。这里不是美国,却随处可见钢琴师生命的欢愉:这里不是城市,钢琴师却在船头船尾之间享受着自我的逍遥:实用主义哲学对他来说是没用的哲学:陆地上的功利主义在他那儿找不到任何市场。他和美国无关、和市场无关、和实用理性无关。钢琴师没有受到任何现代工业文明的浸染,恰似一片没有任何污染的绿地上盛开的百合花,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不必雕琢而自然成器。内格尔说,世界上所有有目的的活动都有其支点。作为一名天才的钢琴师,音乐就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场域。音乐是他的语言,他用音乐言说身边的世界,用音乐表达自己对宇宙生命的理解,音乐使他的生命在一条有限的船上自在逍遥。他用88个琴键的有限表达着音乐的无限,音乐成了他全部的情感和生命。所以他拒绝重利的音乐制作商复制他的音乐,他把纯粹的艺术置于商业文化之外。谁都知道他从未下过船,他也从未想过要登上陆地,好像陆地上真有鲨鱼。而且食人不见血,钢琴师从不下船,他的音乐天才只属于那艘海船,而不是那个叫做“陆地”的花花世界。

音乐是钢琴师的生存方式,他的喜怒哀乐都在他任性而为的钢琴曲中,他坚持纯粹的个人音乐,寻求绝对的自由之美。童年里,他第一次偷偷接触钢琴的时候,他的独立叛逆就暴露无遗。那晚他的音乐吸引了众多本已在寂静中等待安眠的乘客,船长无奈地告诉他:这不合规矩,而他却告诉人们:规矩可以滚蛋。只要他进入音乐的世界,就“一切都可以滚蛋”。尽管一切都可以滚蛋,人生舞台上的挑战还是无处不在。实际上。他正被一个不出声的宇宙所包围,被一个对它的宗教情感和他最深沉的道德要求缄默不语的世界所包围。这个世界首先来自纯美理想和物化现实之间的不和谐,钢琴师以生命的形式演奏,他生命的欢愉、沉寂、寥落、缠绵,都在他弹的乐曲中。“为什么不上岸?为什么不下船?”是众人对他的怀疑。朋友麦士向他抛来“陆地”的诱惑:应该上岸看看花花世界,音乐能使他大红大紫,会发大财、住豪宅、娶老婆。这一诱惑显然源于实用主义哲学,它强调“有用”才是真理的核心,不“上岸”钢琴师的天才好像就是没用的。可是,所有那些从外部降临到人身上的东西都是空虚的和不真实的。人的本质不依赖于外部的环境,而只依赖于给予他只身的价值。唯一紧要的就是灵魂的意向、灵魂的内在态度;这种内在本性是不容扰乱的。所以,钢琴师以诗意的方式表明自己并不羡慕那些外在的形式,他不想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世纪如夏的地方。更为严峻的挑战来自爵士乐祖师谢利。谢利和爵士乐都来之下层民间,由于技艺娴熟,而且有一手极有卖点的催情音乐,使他在哪些领域独领。于是,他的傲慢、自负、狂妄已使他容不下任何一流钢琴师的存在。他是对着媒体进行了大肆渲染之后登上维珍尼亚号的。面对谢利来势汹汹的挑战钢琴师很坦然,谢利弹了一曲爵士乐 后他只是平静地回了一曲《平安夜》:谢利的第二曲爵士乐使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他没有顾及众人的嘲笑又把谢利的曲子重弹了一遍:但是谢利一味地傲慢最终激怒了他,最后。权威轰然倒地,摔得粉碎。于是麦士的物化诱引再次粉墨登场,正像钢琴师所谓的说“爵士乐也可以滚蛋”一样,在它那里,好像麦士的实用主义也可以滚蛋。

来自外部世界的挑战总是易于攻破,真正的困境来自内外交困,钢琴师仅有的一次爱情让他焦虑不堪。事件起于钢琴师被麦士安排为音乐制作商灌制唱片,他无聊地弹着几节没有章法的即兴小调,这时一个清纯朴素的女孩儿出现在舱外的甲板上。并驻足窗前。青春的苦闷让他一下找到了感觉。一曲乐音柔情似水、低婉缠绵、美妙绝伦,直至女孩儿消失在最后的窗前。麦士和音乐商惊喜异常,声称他们会印制数以百万计的唱片,全世界的人都会欣赏到他精彩的演奏,可是钢琴师的回答是:“我和我的音乐不容分隔,也素来一成不变。”机械复制的梦随即被打破,瞬间乍现的“灵光”因此得以永恒,这美丽的瞬间也变成钢琴师唯美的内心守护。因为勇气不足他错过了与女孩儿牵手的机会,美的永恒成了伤痛,于是,钢琴师亲手毁掉了承载着美的绝版唱片。这一次他决定上岸,可能是为了纯洁的爱情,也可能是为了“重新开始,改变命运。”那个女孩儿喜欢听海的波涛。听海的声音。钢琴师曾见过女孩儿的父亲,那个苦命的人,为了灾难中唯一幸存的小女儿在周游世界,想以此获取活下去的信念。那个父亲也喜欢海的声音。他说。海的声音像呼唤,告诉你生命中最重大的。听过,就知道怎样活下去。钢琴师生于海、长于海,在船上久了根本听不到海的声音,他之所以要上岸,原因可能是他的困境因时间的久远而达到了极限,它的自然生命因内在的焦灼已经失去了重心,他要到陆地上听海的呼唤了。雅斯贝尔斯人生哲学的结论是:人必须通过理性超越自身。雅斯贝尔斯看到,人的深层的本质是分裂的,人用理智是无法克服这种分裂的,因为理智的范畴和规定是僵硬的,人必须凭借理性才能超越这种分裂,真正达到自由。可是这对钢琴师来说太难了,最激烈冲突的情况是真正的困境,在那里,两种或更多种互不相容的行动或不行动的方针都各有明确的根据。就要登陆的时候,钢琴师放慢了脚步,影片第二次以画面隐喻了一个符号的美国:纽约城的浩大、缥缈,人在它的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钢琴师内在挣扎的结果是:回到船上。回到他的生存方式――弹琴。即使战争、即使没有人跳舞、即使炸弹掉下来,他一直弹,弹到船已经退役将被炸毁。时间又使钢琴师变得异常执著。叔本华说:“要保持高尚的心志,以及培养超俗的见地。痛苦和失败是很需要的,这正像一艘船,必要压舱的重量一半,没有它,船就成了风的玩具,很容易颠覆”。然而,钢琴师的超越并不是理性的,他做的最终决定应该是内格尔所讲的认识论上的怀疑论。钢琴师因为看不见城市尽头而感到“上岸”的迷茫,那里不是他的彼岸;而久居海船,时间带来的孤独同样使他无以抗拒。时间已经让他存在的根基趋于毁灭――维珍尼亚号已经报废等待炸毁。一种怀疑甚至虚无的情绪包围着他。他被置于一个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在这种空间中他的存在似乎处在一种孤独的尽头。如前所述,包围他的世界无非来自纯美理想和物化现实之间的不和谐,而这一切又都在时间的掌控制之中。当个体的要求或渴望与现实之间有明显的不一致时,这种处境就是荒诞的,而且必然使生活变得荒诞,海上钢琴师的内在存在不能脱离生活本身,它已经产生生活整个就是荒诞的感觉。

加谬在《西西弗斯神话》中强调。荒诞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世界未能满足我们对意义的要求。看来,对于任何一个可想象的世界,都会产生无法解决的疑问。何况钢琴师对物化世界是持怀疑的。因此,个体处境的荒诞性并非简单地产生于他的期望与世界之间的冲突,而是产生于时间范畴里个体的内心冲突。这样一来,海上钢琴师追求的意义价值就因为个体自我的无法超越而被颠覆,电影《海上钢琴师》也因此最终也具有了后现代主义的寓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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