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却拨动一根无音的琴弦”

时间:2022-09-28 10:27:37

“我的手指却拨动一根无音的琴弦”

作者简介:雷婷,吉林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

摘 要:艾米莉・勃朗特不仅是伟大的小说家,也是一位预言家,对于《呼啸山庄》这部预言的小说,真正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内容,而是言外之意,这要求我们暂时抛开幽默感,怀着一颗谦卑之心,去聆听预言家的歌声,去窥见先知的荣光。本文通过对《呼啸山庄》分析,逐步揭示隐藏在复杂叙事背后的预言之歌。

关键词:呼啸山庄;预言家;歌声

《呼啸山庄》是19世纪英国诗人艾米莉・勃朗特唯一一部长篇小说,惊世骇俗的故事情节和独特的叙事结构曾经引起巨大争议。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这部作品,得出的结论难免是“不怎么样”。这部作品在面世之初,就遭到了评论界的猛烈抨击,认为这是一部“恐怖的,可怕的,令人作呕的小说”有的评论家甚至说:“是哪一个人写出这么一部作品来,他怎么写了十来章居然没有自杀?”①对这部作品推崇备至的毛姆也认为:“讲《呼啸山庄》这个故事,一个有经验的小说家可能会找到一个更好的方法”②

今天,谁都不会否认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但是,正如E・M・福斯特所说,“一本如此伟大的小说,你读过后却只记得希克厉和凯瑟琳,别的一概无关紧要”。对于一部预言小说,真正重要的不是具体的内容,而是言外之意,这要求我们暂时抛开幽默感,怀着一颗谦卑之心,去聆听预言家的歌声,去窥见先知的荣光。

本文分为三个部分,逐步揭示隐藏在复杂叙事背后的预言之歌:首先,我们必须了解什么样的小说家才能称得上预言家;第二,我们要冲破预言小说的外表粗糙的外壳,而这需要涉及预言家关照世界的角度等问题;最后,我们要静静聆听艾米莉的歌声。

我们通常所说的预言,指预先说出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或是预先说出的关于将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但这些与我们的关系不大,这里要讲的预言,是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所讲的“腔调”――“它可以包含人类曾经有过的任何种类的信仰――基督教、佛教、二元论、恶魔崇拜,或者是将人类的爱、恨提升到极端的强度度,远远超出其正常表现的程度”③。这类小说家――福斯特称之为预言家――“主题是宇宙,或者说是关乎宇宙的,不过他不一定就宇宙这个主题“说”点什么,他想把它唱出来”“吟唱的清音将如何跟人之常情的内容相互调和?我们不免会自忖,得出的结论也难免是‘不怎么样’:吟唱者并非总有足够的空间供他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现实的桌椅难免为他所折损。”④

从福斯特这段论述中,我们知道寓言小说的主题是要关乎宇宙,现实的桌椅会有所折损,最重要的是预言家一定要有自己的歌声,事实上,真正的预言家并不常见,大多数作家并不会纵声高歌。哈代身兼作家和诗人,他也站在相当的高度上纵观宇宙,但是过于沉重的悲剧观念让他无力歌唱,如E・M・福斯特所言“他因太见多识广,反而参不透因果的局限”⑤。最具先知气质的詹姆斯・乔伊斯却因为“过于熟练和匠气的技巧和表现方法,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反而却削弱了他作品中的那个世界”,“他不断地说,说,说,却从不会纵声高歌”⑥。大多数作家――即使像哈代和乔伊斯这样伟大的作家――都会有抱有一种哲学观,从而陷入对世界万物生命个体的沉思默想,这种哲学观扼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只能说,不会唱。而预言家不会苦思冥想,他们处于一种更疏离的情感状态,抛开理性的束缚,在因果之链的断裂之处纵情高歌。E・M・福斯特也只找到了四位作家作为典型,其中就有艾米莉・勃朗特。

若是把《呼啸山庄》当成《简爱》那样的爱情小说,或是一个复仇故事,那么这本书并不难读,但是一旦我们听到了隐藏在复杂叙事背后的预言之歌,这部小说的意义便超出了小说的世界,向后不断延展,变得异常艰深,难以读懂。

《呼啸山庄》的主题是关于宇宙的,很多评论家对此都有过论述,最著名的当维吉尼亚・伍尔芙在《〈简爱〉与〈呼啸山庄〉》一文中所说:“……在《呼啸山庄》中没有‘我’,没有家庭女教师,没有东家。有爱,去不是男女之爱。艾米莉被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所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她自身受损害。她朝着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望去,而感到她本身有力量在一本书中把它拼凑起来。那种雄心壮志可以在全部小说中感觉得到――一种部分虽受到挫折,但却具有宏伟信念的挣扎,通过她的人物口中说出的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却是‘我们,全人类’’‘你们,永存的力量……’”⑦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激情并不是根植与人物之中,而是在永恒中,像充斥在小说中的雷电与狂风一样,无处不在。他们自己和他们俩说的每一句话都无限延展,去呼唤永恒,拥抱永恒。

第一次读这部作品,大多数人会有这种感觉:混乱。文中一再出现的超自然的哥特式的场景;人物行为不合常理;作品中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的疑点和空白;最要命的是,艾米莉选择了一个不可靠的叙述人。

洛克伍德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借宿呼啸山庄,被窗外那张小孩子的脸和抓住他的冰凉的手指吓坏了,于是――“恐怖使我狠了心……就把她的手腕拉到了破的玻璃面上,来回地擦着,直到鲜血滴下来,沾湿了床单。”⑧这大概是是能在英国小说中读到的最恐怖的场景,“当然,在英国的鬼故事中,幽灵鬼魂是极少流血的”⑨。

希斯克利夫的新娘给耐莉的信中痛苦地问道:“希斯克利夫是人吗?如果是,他是不是疯了?如果不是,他是不是一个魔鬼”⑩对于他的复仇,已经远远超出了残忍,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自己说:“我没有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想挤出它们的内脏!”

耐丽是不可靠的叙述者,“她并不总是像她假装的那样衷心和诚实”。她把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谈话告诉埃德加,引起了林顿夫妇的争吵和凯瑟琳的病重,还自诩“尽了一个忠实仆人的本分”她自己也说“我许下好多渺茫的保证……还有其他的诺言,毫无根据,都是我一时瞎编出来的”。病重的凯瑟琳眉下燃着怒火,高叫着:“耐莉是我们暗藏的敌人。你这巫婆!你真是寻找小鬼用的石镞来伤害我们呀!”艾米莉放弃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把叙述任务交给了耐莉这个不可靠的叙述者,我们一旦发现了她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冷漠世故,就更不愿接受她的观点和看法,这样一来,作品中的疑点和空白就更加无迹可寻了。

这一系列无法理顺的混乱的局面占据了艾米莉的前台,大多数读者在真正理解之前就下了结论,然后转身就走,无缘听到艾米莉在后台吟唱的清音,窥见她作为先知的荣光。艾米莉・勃朗特不仅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她还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对她而言,言外之意才是最重要的。她根本不在乎现实的桌椅,她不在乎那窗外的幽灵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洛克伍德幻想出来的;她不在乎希斯克利夫的复仇有没有道理;她不在乎希斯克利夫那三年是怎么搞到钱的而伊莎贝拉又是怎么在伦敦定居的;她不在乎耐莉的看法是不是对的。她不希望读者被现实的家具挡住了视线――尽管这是大多数首先注意到的东西。艾米莉把除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之外的一切――其他人物,现实,情节等――都模糊成背景,如果我们静下心来,带着一颗谦卑之心,就会发现,站在前台的只有他们,其他的一切,都是移动背景。况且,除了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小说中再无无怪力乱神之语――艾米莉有严谨的时间年表,安排了两个清晰对称的环境,山庄,家庭。

而制造疑点空白正是为了造成这种混乱,只有在这种混乱中,他们的激情才能尽情地释放。

我们并不关心预言家具体预言了什么,关键在于她的腔调,她的歌声。这是用理性无法言说的。自十八世纪以来,理性主义便占据了思想的宝座,人们失去了中世纪人对上帝的绝对信仰,也没有了古希腊人和自然的融洽和谐。人们把信仰建立在莱布尼茨那句nihilest(没有一件存在的事务是没有理由的),于是一切存在的东西都是可以解释的,可以估量的。我们带着一种狂热的科学精神去探查“为什么”,放弃没有原因的每一个行为和目标,“生活好像是一系列原因、结果、失败与成功的明亮轨迹,而人,用急迫的眼光紧盯着他行为的因果之链,更加快了他的疯狂之旅,奔向死亡。”于是希斯克利夫成为了被剥削者的象征,凯瑟琳的选择成为19世纪妇女生存困境的暗示,画眉山庄代表了压抑人性的文明,呼啸山庄则人性最本真最原始的体现。即使有这样的象征意义,经过这样的简单化之后,小说所具有的精神被固定在一个模式之中,失去了原有的复杂性和延展性,成为了一个没有明天的苍凉的手势。“简化的蛀虫一直以来就在啃噬着人类的生活……”,所有的生活都被简化成一系列因果联系,如果我们为希斯克利夫的行为找个理由出来,比如说为了争取他年少时失去的权力与爱情18,这也会跟那个理由一样没有价值。

借用顾城的一句诗: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但知道她很美。对于艾米莉的预言之歌,我们听到了歌声,但没有听到歌词,也不可能,但知道这歌声很美。这就足够了。艾米莉的笔触超越了现实和一般的小说世界,超越了理性和因果,以先知的姿态,唱出震撼人心预言之歌。(作者单位:吉林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

[2]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C],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

[3] 方平:《欧美文学研究十论》,[C],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

[4]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

[5] Emily bronte:《Wuthering Heights》,wordsworth Editionws,1992年

注解

① 方平:《欧美文学研究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

② 方平:《欧美文学研究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

③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11页

④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11页

⑤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22页

⑥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123页

⑦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319页

⑧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22页

⑨ Emily bronte:《Wuthering Heights》,wordsworth Editionws,1992,ⅩⅢ

⑩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128页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144页

Emily bronte:《Wuthering Heights》,wordsworth Editionws,1992,Ⅺ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121页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192页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杨苡译,1990年,121页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203页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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