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洁若因其唯美学其唯美

时间:2022-09-28 05:02:18

文洁若因其唯美学其唯美

诺贝尔文学奖的垂顾关怀,非浪得虚名,三岛、川端的宗教感、美感,东亚作家罕有,他们不仅精通中国、日本古代文学、哲学、艺术等范畴,更能娴熟地运用欧美技法,跨欧亚,直观表达东亚的现代性困惑,唯美,有思想,大信,有力量,并且是中日两国文学读者心中共同的高峰。

中国读者为何喜爱日本小说?为何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树等作家的小说散文会让中国读者喜爱与热议?他们的话题感何来?因为他们都有西化的手法吗,中国读者干脆阅读希腊、罗马、文艺复兴时期作品岂不更加直接?因为战后的文学家都掌握了存在主义表达吗,如川端、三岛乃至标榜存在主义的大江,中国读者直接阅读萨特、加缪、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岂不更加直观?如果村上的原理来自美国作家卡佛,中国读者阅读美国的极简小说即可。何必玩味日本都市语境语言?

如果,三岛、川端运用中国元素比较自如,那么,诗经、离骚、汉赋、南北朝诗、唐诗乐府、宋词宋诗以及元曲明清小说小令岂不是更加中国味道,何必经由东洋岛国才找到了自己价值的合理性?

显然,上面的道理,都不足表明,中国读者对于日本文学爱的理由?此外,民国话题比较热,当年的京派与海派,都有受日本文学影响的作家,如周家兄弟、郁达夫、郭沫若、施蛰存、郑振铎、刘呐鸥等,这些作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新感觉主义的影响,而这些作家群体的作品也直接或间接影响了中国读者的阅读记忆与阅读史。时间扭转,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中日建交,日本文学、艺术、电影等进入了中国市民阶层的欣赏空间,中国受众的心理几何再次激活,与京派海派的民国记忆产生了重叠,更加刺激了中国读者对于日本小说的兴趣与追慕。

2012年。是中目建交40周年,宽松的国际语境,正好玩味两国近代文化交流的重要文学交集,三岛与川端等文学大师。著名翻译家文洁若先生,作家萧乾的夫人,70多年的翻译生涯,日文翻译大家,本刊记者拜访了文先生,她真诚地分享了其翻译读书之乐。

三岛、川端的美感

川端比三岛稍微年长,他们应该属于师友,好知己,这对好知己的小说,可巧,文先生都有翻译过,就是三岛的《天人五衰》,川端的《东京人》。对于中国内地的中青年普通读者而言,了解川端比三岛要早。大致因为前者是诺贝尔奖得主,后者是诺贝尔奖提名,可能还有一些原因是因为三岛的军国主义倾向,所以,中国内地长期以来,翻译印行了大量的是川端的小说和散文。

上世纪80时代起,川端笔下之古都、雪国,成为人们记忆的切口,勾画了中国人的日本记忆和想象。他的冷艳与美感也可见之其精致的散文,《我在美丽的日本》《美的存在与发现》,他的文字之美让人陶醉于樱花岛国的古雅与内在,当然,这些都是现代手法的展示,不吉板,一如川端赞赏的画家东山魁夷,西洋手法,东方心志。

文先生当然也喜欢川端的文字美感,可是,她实在与日本文学的渊源太深了,7岁就开始翻译日文,谈及川端,她想展示给中国读者的是另一面的川端。文学大师就是手法多样,不只会写雪国的美,也会写东京人的现代心理与诉求,兼顾古今中西。

对于三岛,总是无穷的话题,于他的自杀,于他的希腊之行,于他的早年纠结。于他迷恋王阳明等等。文先生单单翻译了三岛晚期作品《丰饶之海》的第四部,就看出了文先生趣向,“因其唯美,学其唯美”,至于他早年《假面自白》《金阁寺》的心灵扭曲纠结,文先生保留意见,不提倡翻译,此外,《丰饶之海》第二、三部《晓寺》《奔马》中涉及了同性恋与军国主义,文先生也不喜欢,所以,她选择了《天人五衰》翻译给了中国读者。

阅读,喜好,但要有所不为。

跨越欧亚的怀

且拿《丰饶之海》之《春雪》为例,小说讲述了没落贵族少爷清显短暂之一生。但其中所涉及的手法层出不穷,一手伸向西洋,一手伸向中古。西洋的文学理论姑且不论,人们可想象三岛迷恋的希腊与存在主义。且说《春雪》开题与收尾铺陈的唯识宗的概念,他写到了《摄大乘论》《畦识三十颂》,可见。三岛对于中国佛教的研读运用,而这些佛教典籍。正是玄奘大师留学天竺带回来的唯识宗的重要经典。文先生感叹,三岛的胸怀。同时也喟叹中国内地何时能产生这样的大作家!

三岛的《丰饶之海》又何止包含了玄奘大师的唯识宗,他也涉及了唐朝密宗的经论,大开大合,运用娴熟,不愧是大文学家。文先生分析,不只三岛、川端熟悉中国古代文化,德川时代的儒者,都是精通中古文学与义理的文化人,都写得好书法。文先生熟悉的夏目漱石,就是精通中古文学的大家,只是迫于欧风美雨,不得不接受西洋手法,日本人的纠结与苦痛,中国人。东亚人,应该都很能感知,因中国独立与发展的探求,不比日本人轻松,东亚人都背负了太重的历史包袱。如何融合欧亚文明,锻造现世的直观表达,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文先生认为,好的文学作品,必能跨越中西。

直面现代性的诱惑

形式分析,必然牢固建立在历史形态分析之基础上。

之所以羡慕日本文学自由表达,可能还是来自中国文化现代主义的困境与苦惑,当然,如果站在后殖民主义的立场,亚洲是被动的,欧洲中心主义的范式下,中国与日本永远走不出被动的现代边缘。萨义德的东方主义正为讽刺欧洲中心主义而发。现代性是“一转百转,千回百变”的大纲目,东亚是不由自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不自主,有了战后日本文学的表诉,纠结越大,解开绳索放出的力量也就越大。

对于东亚,日本的倾诉,走得最快,最锋利,以川端和三岛为经典。战后的日本,压抑与焦虑非常,放下日本人自己制造的战事因果。就说心理的焦苦如何找到文学的出口宣泄,就是个大问题。《伊豆的》和《假面自白》堪称杰作,川端的冷艳和三岛的力量,拣尽寒枝,字里行间,中国读者遥望川端和三岛,都是冲决现世焦枯的大作品。川端和三岛的文学之路,对于中国人,很有现实意义,都是一手东方、一手西化,冲破时代、规则、律法之罗网和苦闷。

中国人的含蓄是有来由的。在古代中国,一切善与恶的标准都来自经验主义,就是人际关系。农耕文明下的中国人,看待一切都是从人的关系出发,包括孔夫子的理想主义状态,礼乐仁和,也是“未知生,焉知死”。

中国人活得太理智,甚至于过分分析和挖掘自己的内心世界或情感。被看成“自私”,有可能会切断了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所以,中国人总体上不喜欢过多的玄想,只在乎眼前的现世热络。说到古代的文学,讲究“曲终奏雅”,标榜节制之美,中国人更加把艺术依附于人生,艺术上的忏悔和忏情更得不到发挥。或有人说,《诗经》里不是有真情吗?《诗经》里的“风”,有精彩的儿女恋爱私情,可惜还是容纳在世俗生活中,那毕竟离今人生活太遥远。宋词里的庭院徘徊,更加真切一些。

品味日本文学的现代追求,文先生希望,中国作家与读者要多补课。此外,文先生分析,日本文学之所以发达,与日本的翻译发达有直接的关系,大江的英文与法文极好,可以与欧洲的作品与作家直接交流,中国的翻译行业一直受到冷遇,让中文世界与英文世界的高级交流存在障碍。中日文化交流,中国文学应该借鉴日本对于文学翻译的规则与敬意,这是关键。文先生虽然已经80多岁高龄,还在坚持翻泽与介绍外国文学,这是她一生的志业,也是她一生的乐趣,值得敬意。

“春花秋月杜鹃夏。冬雪皑皑寒意加”。

川端喜欢的一首日本和歌,四季各有其美,明眼人自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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