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营里的绝望

时间:2022-09-27 08:08:10

接触过一些参与侵华战争的日本老兵,谈起战败投降那一刻,他们中的很多人却讳莫如深。我最初认为这是他们“顽固”的一种表现。然而,慢慢发现,他们不肯谈,有的并不是顽固,里面也有些难以说清的东西。

认识一个叫松元的日本老者,八十多岁了,依然身手灵活。我到日本的时候,需要装电话,还得到过他的帮助。2002年,在京都的一位中日友好雄鹰会的成员伊藤老先生去世,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松元表现得极为伤心,于是我问起他和伊藤的关系。

日本战败的时候,松元从被苏军押往西伯利亚的日军队伍中逃出来,想逃到当时称为“关东州”的大连,然后再寻机乘船回国。路上遇到同样逃出来的伊藤,两个人风餐露宿,靠吃山中的野果和橡子才活下来。

这样,我才知道松元当年是关东军中的日军军官,于是问他有没有和苏军作过战。松元苦笑一声,说还在行军中战争就结束了,一枪没放整个部队就投降了。他接到命令后随联队长到苏军司令部洽降,苏联人还用葡萄酒和大列巴面包招待他们。

我随口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逃呢?

问完,却是半天没有回答。我奇怪地转头去看,却见松元,二目微闭,身体僵硬,不自觉地变成了一个类似立正的姿势。

好久,松元才极为艰难地开口道:“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随后,就闭紧了嘴巴,嘴角向上抿,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以我的经验,这是一个典型的表示拒绝的身体语言。这让我很是惊讶――难道他当时是为了什么“武士道”的精神才逃走的?

细看去,却见他的鬓角,竟然渗出了点点汗迹,而他的眼神分明带有一种难言的――恐惧。

这时,主持葬礼的南部先生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问了。

葬礼结束后,我坐南部的车走,在车里逮了个机会问他――为什么不让我问松元那个问题?

南部似早就想到我有此一问,点点头,说:“松元从来不谈他战败时候的事情,有很多那个时候的事是我们不愿意回忆的。”

“你们?那么,南部先生当时也在中国的东北?”

南部先生点点头:“我在西伯利亚的一俘虏营干了六年苦力,对不起,我那时也是关东军。”

“那么,所谓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是哪些事情?能举个例子吗?是觉得投降丢脸吗?”,最后一句是我的采访策略。

南部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他把车停在路边,停了片刻,对我讲了他在战败时候的经历。

那时,南部还是一个“初年兵”,他们向苏军投降之后,苏军收缴了日军的武器,然后让他们行军到附近的一个村子,列队坐在空场上。

然后……然后就是枪声。四百个日本兵,被打死了两百多名,每一个都是脑后中枪。

南部当时坐在队列里,看着一个苏联兵提着一支转盘机枪,从后面走到前面来,枪口还在冒烟。而后,苏联军官下令剩下的日本兵挖坑埋葬死者,回营房吃饭。南部记得当时被打死的日本兵,都是队列后排的,一排一排地打,不分军官和士兵……

“你们没有反抗或者逃跑?”我忍不住问。

“败了,什么都没有了,就看着别人来杀,一点儿反抗和逃跑的心都没有。心里很平静,好像被杀是很正常的事情。”南部慢慢说道,“那时候就是用枪对着我的头要打,我也不会想跑。”

一瞬间,我想起了南京草鞋峡被俘和遭到屠杀的中国军人――有人曾经责怪他们那样多的人,为何不起来反抗就被屠杀,甚至有人说那是因为中国人懦弱……

末了,南部苦笑一声:“你知道苏联人为什么杀我们吗?”

日军中有人密谋反抗?苏军报复?立威?几个答案都被否定了。

原来答案很简单,苏联人在这里只准备了150个人的饭,可是来的俘虏有400人。怎么办呢?再做250人的饭?还是让俘虏从400变成150?显然后一个办法省事得多。

南部后面说的话在日本现在这一代人中很少能听到了,他说:“我去过南京的纪念馆,这是――因果。”

(摘自《国防时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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