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他们死于“对文化的敌意”

时间:2022-09-26 08:22:37

张炜:他们死于“对文化的敌意”

1971年,已近八十岁高龄的郭沫若出版了晚年最后一部作品《李白与杜甫》。它更像一部精神自传,或者说更像郭对自我的心灵剖析 ,“是一部借历史的亡灵进行自我解剖、自我总结的文人与政治关系的沉思录”,是“借助于李白与杜甫的人生旅程、人格缺陷和仕途坎坷,向人们提出一个严峻的问题,作为一代诗雄, 在盛唐时代,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幸结局”?

张炜认为,郭著最具天才式的独特发现,就是“发现诗意”,就是对李、杜诗歌中那种最微妙的、最能代表个人生命特质的诗意的发现。他在巨大的丧子之痛的情感驱动下,写作了《李白和杜甫》。对于郭著写作意图,政治迎合说与精神自传说,可以说是学界最具代表的两种观点。但张炜认为,这两种观点都没有触及郭著的本质,都过多纠结于时代和个人等社会性问题的考量,而对他们作品中“惊人的力量和诗意”视而不见或者就根本就没感受到。张炜在《也说李白与杜甫》说:“评论者对诗意一无所感,根本体察不到一个大悲伤或大喜悦的生命,感觉不到任何人性的温度,这还怎么进入诗境?”

在《大唐第一古惑仔李白》与 “杜甫很忙”的背景下,张炜认为,在网络化时代,阅读李白和杜甫,应该回到他们的作品里面去,从一个词汇开始,感受每一个词汇里流淌的血液与激情,发现并感知这些词汇里的“严整的姿态,幽默感,爱与温情暖意”,或者那“惊人的力量和诗意”,并一步一步地抵达作者的灵魂深处,才是阅读和评判李白和杜甫的起点。

张炜说过,作家的心中应该有永恒的诗意。对一个网络化时代的阅读者来说,心中应装有“永恒的诗意”,并能发现李杜诗歌里“惊人的力量和诗意”。这太重要了!因为它标志着你是否唤醒了内心的生命,是否真正睁开了内心里的那双眼睛,是否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诗意地栖居过。

在张炜的笔下,李白是一个“形只影单的文化猛士”,而杜甫则是“隐伏了血性的好男儿”。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记录者、感知者和反叛者。他们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在恃才傲物、狂放不羁这些方面却不相上下。李白“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而杜甫流落四川时,曾依附剑南节度使严武,一日,竟“登武床,瞠视曰:‘严挺之(严武父名)乃有此儿!’”。说李白是“道教徒的诗人”,说杜甫是儒教的徒弟,这些都是皮相之论,李、杜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他们的诗歌“全都多趣和浪漫”。在此,张炜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只有浪漫主义”。他认为,没有什么“现实主义”,更没有什么“批判的现实主义”,这些都是政治化了的诗学观念,一切好的诗歌,都是浪漫主义的。诗的写作是主观的,是“化学反应”而不是“物理反应”。而诗人,主观性的或者诗意性的感受越强,就越能发现和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痛。

他说,李、杜都是有着“大孤独”“大寂寞”情怀的人。这样的孤独者“不再是一个搅在一团世俗生活中的人,而是一个目击者和思悟者”,他得忍受这种无边无际的寂寞感。张炜在《也说李白与杜甫》一书中说:“李白诗中的寂寞,常常是一个人面对浩瀚宇宙时的状态;而杜甫的寂寞,更倾向于一种人生的况味。”但是,在网络化时代,喧嚣的传媒以其无所不在的力量,使整个文化界变成了一个缠绕在名与利当中的热闹场。张炜在书中讲到:三五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自称是诗人,忽然闯进办公室里,瞪大眼睛,说:“我们是咬人的。”然而,他们并不咬人,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你。等你被他们看得头皮发毛,他们忽然又转身走了,声称要到街上去“咬人”了。这些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咬人派”诗人。可是,真不知道这样做对他们写诗有什么帮助,他们只是喜欢表演,喜欢热闹,喜欢被人谈论着。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伪李杜们”很多,他们动辄自称李、杜,胡言乱语,装疯卖傻,自以为是喝了酒,跳了舞,就能诗兴大发,就能写出李、杜式传世佳作。在这本书里,张炜一针见血地指出,就是给这些狂徒一百坛酒,让他们喝死,他们也写不出李、杜式的诗歌。因为,真正的诗人都是有着大孤独、大寂寞、大同情心的人,他们,绝不是热闹场上的一群小丑。

关于李、杜之死,张炜思考的,更多的是他们文化意蕴。为什么如李、杜甫这样的大诗人最终也只能“一生坎懔”?对于这些问题,张炜用了一个词,“对文化的敌意”。诗是什么?诗是真理之花,是人类精英文化里的最柔弱而又最宝贵的一部分。诗人正是这部分精英文化的缔造者和守护神。然而,不幸的是,人类社会很少时期是文化本位的,更不要奢谈什么“诗本位主义”,从古至今,从上到下,一种对文化的敌意深重地包围着、弥漫着。其原因就是官本位文化对精英文化尤其是对诗本位文化的驱逐和。郭沫若在写《李白和杜甫》时,不断反复的一句话是,“我不是摆设”。而在唐玄宗李隆基眼里,李白和李龟年等乐师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弄臣,都要“以倡尤蓄之”。“倡尤”论、“摆设”论,其本质都是对诗人的歧视,对精英文化尤其是对诗歌的敌视。李、杜之死,不是死在酒里或者什么发霉的牛肉里,而是死在这种普遍的、无所不在的、无物之阵式的“对文化的敌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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