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和谁的“共谋”

时间:2022-09-26 07:31:03

某天晚上,一个同学在他的QQ空间里晒出他父亲在一家医院住院治疗的清单:22天,18万元!

这远没有结束,他父亲目前还在ICU病房里。我本想说一两句安慰的话,但有用吗?这个时候,钱才是最管用的,但我有钱吗?

想到这些,我悄悄退出。

父母健康,就是为子女挣了大钱。我一直无法想象,如果灾难来临,我拿什么去应对?

这些年,这种不安全感一直伴随着我。如今,随着父母年龄增大,我常感到: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我稍微平静的时候,便狠狠掐我的脖子,让我透不过气来!

所以,当我从医的朋友、做公务员的同学每天都在微信圈里抱怨当下社会的戾气如何重,患者如何不理解医生,刁民如何为难政府时,我在更多的时候,选择沉默。

客观地说,医生收入还不错,就是比较辛苦。所以,医生认为,自己累死累活,适当多拿点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在收入上和他们争执。问题在于:看病确实太贵了,大病真看不起。即便挤入了中产行列的白领,也都在感叹:病不起!

那么,这个社会还有多少人不焦虑?

我们很清楚,白领西装革履上班的背后,一旦家中有人患重病,房贷面临断供,他们的整个人生就会灰头土脸。

对医生个体而言,他们认为,收费高,那是医院的事,挣钱也是医院在挣。医院则认为,自己抬高药价、过度检查的理由是:医疗成本很高,仪器很贵,而政府又没有足够的拨款……

总之,无论是医生个体,还是医院本身,面对社会指责,他们都认为所有的坏,和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在兢兢业业地做事,但社会却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自己头上。

平心而论,我们反对一切的暴力行为。但很多时候,我更多是理解患者的无奈。这种无奈,并不是说这个医生本身有多坏,有多故意要求患者去做乱七八糟的无关检查――尽管在当下,一旦停电,很多医院的医生就不知道如何看病了。而是说,这根本就是一种“共谋”!

对患者而言,他们关心的是:我这么一点病,就花走我大半生的积蓄,至于我的钱给了医院后,你们如何分配,谁拿大头谁拿小头,那不是患者所关心的。患者没有能力去讲道理,他们只能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医院和为他看病的医生身上。他们认为,医生为医院服务,其实也是既得利益链条上的一环,他们合作“共谋”,完成了对患者个体的一次次盘剥――全然不考虑患者的家庭处境,不顾他们是如何砸锅卖铁,如何吃尽苦头,坐尽冷板凳,才讨来了这么一点点的医疗费。

是的,让医院去顾及这些感受也不对,但谁来顾及患者的感受呢?他们的委屈、无奈、苦楚,又能向谁诉说呢?

我有个师兄,曾是一家报社教育版的主编,但现在却辞职去给一家民营医院做策划,收入比在报社时好。他向我坦承:“很多门诊,其实都是搞钱的,骗那些民工,小病说成大病,尽量开贵的药,不断重复检查。”这个潜规则,稍有点见识的,其实都知道了。

我的好奇在于:师兄,你作为一个曾经的记者,本来是充满正义感的,怎么就去干这种坑蒙拐骗的事?他的回答很坦然:“我只是做策划的,又不是我去骗,骗也是那些医生在骗。”我本来想说“你的收入从哪里来?”但还是憋住了,这涉及一个“共谋”的问题。就是说,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做的环节,没有任何问题,但当这些环节组合起来后,就变成大家一起合谋干了一件件不光彩的事。

这样,当医患关系出现时,医生要和患者个体去讲道理(当然,医生很忙,没空),但患者已经不想和某个个体讲道理了。患者始终认为,你们怎么分赃,是你们内部的事,是你们合谋完成了对我的一次次掠夺。

其实,包括公安等公务员群体在内,在公共事件中,多是遭到公众谩骂的群体。这不是公众不理解,而是当他们和这些权力部门打交道时,都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即便遇事时隐忍了,也在内心里种下了满满的愤懑。它无关民众的素质,因为民众认准的只是曾经或是不久的将来,“你们曾是或终将是共谋残害我的一分子”。

这种“共谋”的指控,不只是在医患领域存在,也存在于某些权力者对下层的掠夺事件里。甚至同为下层的弱者,也聚集起来,通过“共谋”实现对更弱者的掠夺。

“共谋”的行为和思想广泛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减轻了人们共同作恶的罪恶感。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只是社会分工中的一个环节,同结果的恶完全没关系,即便有关系,自己也是那最轻微的部分。

这样,大家都变得越来越脆弱了。每个人在进入别人操控的领域时,都强烈地感受到被剥夺感。比如,人们常抱怨,小孩上学要交赞助费,看病要给红包,办事要走关系,得送礼,等等。

但我们在抱怨别人领域的同时,别人也在感叹我们的领域。结果就是这样了:各领域之间不断封闭与隔绝自我,我们不愿和其他领域的人交流。我们生活在“指责别的领域胡作与被别的领域指责非为”之中。“共谋”的行为和思想,让我们对这个社会失去了信任。

必须打破这样的“共谋”,这个社会才有希望好起来。

(来源:《南风窗》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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