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烟火味与抹不掉的时代胎记

时间:2022-09-26 10:34:16

呛人的烟火味与抹不掉的时代胎记

顾顺林是我老友,认识他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间,他的业余创作从不间断,他在农村的生活也一直没变,虽然他后来当上了一个镇的文化站长,但依然活跃在最基层。

文艺创作源于生活。正是因为他常年泡在乡村烟火味里,和老百姓喜怒哀乐在一起,素材源源不断,俯拾皆是,作品接二连三,收获颇丰。马上要出版的《顾顺林自选作品集》,收入的就是这类与老百姓日常生活休戚相关的作品。

说起顺林的创作,不能不说他的两个特点:

一是与酒有关。记得当年我在松江主持群众文艺创作的时候,每年要举办好几个创作班,业余作者一报到,就一个个挤在小旅馆里谈素材、议构思,而顺林只是躲在一边“沙沙沙”地埋头记笔记,不大爱说话。到了吃晚饭时,和弟兄们弄点“苦恼烧酒”喝喝,他明显开朗了许多,再到半斤熊猫大曲下肚,话就多了起来,甚至叫他“煞车”也不行。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一个接一个,而且还会冒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构想,小戏曲《阿戆大买爷》、故事《追悼会上的锣鼓声》等等,就是喝酒时突发奇想跳出来的。

二是与烟有关。顺林抽起烟来,通常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呼呼呼”,另一种是“嗖嗖嗖”。平时不写作品,一天两包红双喜,吸到嘴里就“呼呼呼”地喷出来,像是假吸烟。而到了写作品的时候,一天三包红双喜,“嗖嗖嗖”地全部吸进去。于是咳嗽声此起彼伏。为了减少咳嗽,他练就了一种“以快制咳”的本领,一个作品一个晚上就能写出来,成了业余作者中的快手。

岁月恍惚,多少年前的这些人与事似乎就在昨天,那时虽然大家清苦艰辛,却是单纯美好,此刻的我竟有些唏嘘。

扯开了,言归正传吧。为顺林的新书写几句话,当然不能不说说其作品的优缺点。

与顺林相识的三十余年,正是我国农村经济高速发展,农民、农业、农村结构转型的巨变时期。伴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农民的物质生活开始富足,生产与生活方式开始变化,精神追求开始凸显,文化消费观念开始更新。但另一方面,在急遽发展的生活激流中,一些血淋淋的冲撞、硬生生的摩擦、晕乎乎的迷茫和火辣辣的焦虑也随之而来。这些时代的情绪和社会的符号,只有赤脚站在泥土上,与农村百姓呼吸相通的人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很感动的是,顺林正是这样的最接地气的人,他忧最平凡的乡民之忧,乐最普通的村夫之乐,在每个时段以自己的方式发声。而对新农村大步推进时出现的问题的关注和反思,也使得他的作品不仅有一定的娱乐功能,更具有乡村社会学的史料价值,而这样的作品,正是当下所缺少和被忽视的。

从顺林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乡村生活的变化及由此带来的对乡村人情世故的影响。比如小戏曲《心病》,剧作的背景是,乡里办起了化肥厂,农人们都希望跳出“农门”,即使是离土不离乡,但因为进了厂就成了“工人”,改变农民身份意味着“高人一等”,使乡人趋之若鹜,即便是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也都会跃跃欲试。剧中的母亲想让儿子考入化肥厂,认为儿子虽是养猪能手,但大龄未婚的主要原因就是农民的身份。为了改变儿子的地位,她不惜卖面子托关系,而她不知道,化肥厂的厂长正是儿子热恋的女友,女厂长爱慕儿子的养猪才华和勤恳踏实的品行,就大公无私不给儿子开后门。这部小戏一方面歌颂了当代乡村年轻人诚恳的生活态度和纯洁的爱情,另一方面温情地讽刺和警示了农村建设中存在的难以化解的矛盾。首先,农民身份的卑贱在人们意识中根深蒂固。中国是农业文明的大国,虽然上千年历史大都是重农抑商,近现代更是以工农联盟为最牢固的社会基础,但不可否认的是,农民一词在社会辞典的约定俗成里,始终与贫穷、落后联系在一起。追根溯源,农民收入局促、城乡差距巨大导致鸿沟难以逾越,当然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其次,对于农民素质教育的忽略,农民自我觉醒的能力欠缺,也是一个不能避开的问题。同时,该剧对中国数千年以来的“人情政治”也有涉及。剧中的母亲慈爱善良,关心儿子的考试成绩,看到儿子熬夜双眼通红就不忍追问,与化肥厂厂长说情的一段戏更能看出母亲的一片苦心,但这苦心之后是国人习以为常的“裙带关系”规则。作者寥寥几笔,中国乡村居民的习性便跃然纸上。当然,这部写于三十多年前的作品,文字之粗糙,误会之轻率,冲突之随意,分寸感之缺失,也是显而易见的。好在宽容的农民观众并不计较这些,在观剧时能在熟悉的乡音俚曲中找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家长里短,也就大快朵颐了。

同样是以乡办企业为背景,小戏曲《闹鱼塘》则咀嚼了另一番乡土滋味。作者将农村发展过程中碰到的尖锐问题寓于强悍能干的妻子和“妻管严”丈夫的家庭冲突之间,在浓郁的生活情趣和呛人的烟火味背后,蕴涵着对农村发展阻力的反思。面对增氧机质量不过关导致的滞销,作为村办厂一把手的妻子急于用鲤鱼找关系通路子,却对丈夫免费邀约城里人来乡间钓鱼耿耿于怀。作品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农村建设中的突出问题,即国家虽然对农村经济支持的力度在不断加大,但相关的科学教育和技术支持并没有完全惠及这片科技知识贫瘠的土地。农民对于科技的重要性缺乏了解,这不仅是对于具体技术的不精通,更体现在对于科学本身的不关注和不尊重。而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代表农村主流阶层的妻子依然在准备靠“疏通关系”摆平问题,作者对于这种落后的约定俗成的通过私人关系来解决问题的做法给予了含蓄的讽刺,同时也在试图呼唤有关部门能尽快建立科技下乡的有效机制。

即便是传统的伦理题材,顺林也能注意到引入由农村变革所带来的新的生活元素来组织戏剧冲突。如小戏曲《阿戆大买爷》,嫂子与弟媳都不愿意赡养老人,斤斤计较、丑态毕露。千百年来,这类题材的戏剧作品在乡村舞台上常演不衰。而本剧的特点就在于,化解这一矛盾的主人公是一个靠收纳垃圾化废为宝的正直善良的农民。要知道,在农村靠收纳垃圾而致富的,必定是农村物质生活已达到一定的小康程度才有可能实现。所以,虽然是一个倡导孝敬老人的题材,却也隐约显现出乡村生活的时代胎记。当然,卖爷治病的合理性,妯娌俩信以为真的可能性,误会阿戆通过卖爷赚钱的真实性,都是不大经得起推敲的。事实上,生编硬造,构思粗糙,开掘不深,是业余作者的通病,顺林也不能免俗。但非常让人愉快的是,如前所述,这类“毛里毛糙”的作品在乡间舞台上演出时,照样让农民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同悲同喜。

比较起来,在反映乡村社会历史变迁的总主旨下,顺林书稿中所写的一些方言小品,无论是艺术构思,还是文字呈现都要自然、巧妙得多。

如小品《戒赌》,讲述妻子假借将丈夫输给老妪以此警醒嗜赌成性的丈夫远离赌桌,话题虽然有些陈旧,却印有时代痕迹。一方面,该剧轻松诙谐,提供了一男子因贪婪和对金钱错误的认识引发家庭矛盾时,除了一拍两散和放任自流的结局之外的另一种可能,剧中妻子以牙还牙,以一种幽默又不失力度的方式解决问题,彰显了现代家庭关系的张力。另一方面,的话题从古到今,绵延不绝,但在当下,不仅是传统意义的赌徒游戏,更多的是一种时代阴影的折射,不肯踏实苦干,在经济浪潮中投机取巧,希望一夜暴富,这样的心态已成为许多人的常态。而股市的泡沫,房价的虚高,以及黄金价格波动等等,都或多或少地成为了膨胀赌徒心理的症结所在。这样的思考与表达显然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又如《哥儿们》,写一个从“山上”下来的人,洗心革面,开一家小饭馆自食其力,面对昔日“同伙”大哥的上门要挟,小弟不失分寸,以理服人。剧中的冲突可谓剑拔弩张,人物面临的困境极其棘手,但作品却处理得有条不紊、不慌不忙,转变也较合情理。小品《盆景》虽然过于简单了一些,但对长官意志、唯上唯命的陋习作了辛辣的讽刺。与其他作品相比,作者的思考已有了属于自己的个性化的倾向,显出一些难能可贵的“拔俗”,因而也尤其值得为之点赞。

这么多年,顺林创作了上百个作品,大都搬上了乡里镇里的小戏台和县里区里的大舞台,而且也获了不少奖,为满足农民兄弟的精神文化需求作出了努力,尽管其作品有许多不足,但不可否认的是,顺林是当下少有的长期扎根农村生活、热切关心民生民情、具有高度创作热情的优秀业余作者。相信他在未来依旧会笔耕不辍,创作水平也一定会有长足的提高。作为他的老友,既真诚地为他昨天的付出与收获喝彩,也热切地对他明天的耕耘与探索充满期待。

是樾颉

(作者为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副会长,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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