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民间声色

时间:2022-09-26 08:40:55

秦岭的民间声色

秦岭南北相距不过百余公里,民间文化却是大相径庭。一如秦岭分开的两条江河——长江与黄河,不同水系,诞生不同的文化。

秦岭北麓民风彪悍,产生了铿锵有力的豪迈秦腔;南麓民风平和,偏爱荡气回肠的婉约汉剧。再如民间社火,宝鸡的社火便与洋县的很不一样,后者有独一无二的高台表演,还使用木鱼、钟、罄等「法器,别有一番韵味。

纵然是在山的同一侧,由于地域隔绝,也会出现迥然不同的艺术形式。比如同在秦岭北麓,靠近关中平原的户县盛产农民画,位于西府的千阳以西秦刺绣闻名,凤翔、蓝田的泥塑则以古朴的造型、夸张的表情而取胜。

走入这些异彩纷呈的民间艺术世界,我们方能说自己真正走进了秦岭。它们同秦岭山间的四大国宝、珍稀植物一样,是这座雄伟山脉的宝贵基因。

汉剧与秦腔:秦岭山麓的南腔北调

山中古庙上演的汉剧

陕西安康天柱山的白云寺,高踞山巅,俯瞰着山下的村落和远处浩渺的汉江水库,颇有“日月列宿生足底,神州茫茫几点烟”的境界。每逢农历二月初八前后的庙会,传统的汉剧就在这寺院的舞台上开场。唱三天大戏,演出费数千元,对于经费拮据的汉剧团来说,算是一笔很不错的收入了。

9年前,我第一次去白云寺看汉剧,从此便做了一个忠实的票友。我觉得,只有在这秦岭山中的古庙看汉剧演出,才更有味道,就像喝酒一样,在上百年的老酒馆小酌,远比在喧嚣的城市酒吧感觉醇香。

二月初八,白云寺楼上楼下的客房里住满了人,戏台也是灯火辉煌,一箱箱的道具码在那儿,惹来不少人好奇地打量。次日,戏尚未开演,山门前的空地早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中,戏台上鞭炮声炸响,鼓钹齐鸣,侧边的布帘掀开,乐队打头,经过个把小时精心化妆的“帝王将相”们鱼贯而出,遵循传统,他们要先去巡游寺院、祷告神灵。围观的人群闪出一条道来,“帝王将相”甩须牵袍,威风凛凛地穿行于乡民之中。在大雄宝殿,演员们拈香躬礼,僧尼们击磬回应,映着山上斑斓的阳光,袅袅青烟在大殿里升腾而起。

拜完神灵,大戏正式开场,演出的是一些传统经典剧目,比如《大登殿》,说的是王宝钏与薛平贵的爱情故事,剧情却与秦腔中的《王宝钏》有许多不同。汉剧团的老师傅邢大伦说,《大登殿》中的薛平贵,其实就是那个做了“儿皇帝”的石敬瑭。出身贫贱的薛平贵娶王宝钏为妻,后从军出征,遭王宝钏的父亲和姐夫暗算,身陷胡营,不想因祸得福,被代战公主看中,结为夫妻;历十八载,薛平贵回到中原,和王宝钏团聚,并登上皇帝宝座,代战公主主动让贤,让王宝钏做了皇后,自个儿做了贵妃娘娘。这是一个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不知史家如何评判,不过当地百姓乃至僧尼都看得如痴如醉。

《大登殿》只唱了下半本,但也足有三个多小时,剧团的三十多个演员悉数登场,抖擞精神,卖力演出,而台下的乡民们,眼睛瞪圆,或坐或站,几乎始终没挪动过地方。

“汉调二黄是京剧之祖山”

汉剧又称“汉调二黄”、“山二黄”、“土二黄”,陕南现在的汉剧班社几乎都发源于紫阳县的蒿坪镇。乾隆年间,蒿坪人杨履泰与趣味相投的好友来松修共同创办了“泰来”汉调二黄科班,并在蒿坪建了一座供祀戏班祖师的老郎庙,至今遗迹尚存。

安康汉剧团的邢大伦师傅,12岁被送到西安的新民社科班学唱汉剧,没多久班子散了,他投奔到西安的大同社。他的师傅红曾在鸣盛学社执教,鸣盛学社是陕西的辛亥元老张凤翙支持创办的,在辛亥革命后曾经拥有师生三百余人,一度超过了唱秦腔的易俗社,成为当时西安最大的戏剧科班。红后来执教于大同社,那时的大同社是一个江湖班社,集中了许多江湖艺人。最初学戏的八个月,邢大伦就有机会登台演出了六个折子戏,边演边学,很快从跑龙套的学徒中脱颖而出。

1950年,风华正茂的邢大伦还在西安的舞台上演出汉剧。这一年,京剧艺术家程砚秋来西北考察戏曲,看完汉剧《上天台》后,立即上台向汉剧老艺人张庆宏先生行跪拜礼,称赞汉调二黄表演细腻;他还专门派人去陕南商洛接来当时在汉剧艺人中威望最高的赵安子(时年八十余岁),一起探讨汉剧与京剧的渊源。经过半年多时间,程砚秋收集了许多汉调二黄的剧本、唱腔、曲牌、脸谱,他感慨说:“汉调二黄与湖北汉剧颇不相同,和京剧反极近似。”并称“汉调二黄是京剧之祖山”。

程砚秋先生的话似乎并未引起多大反响,因为作为“京剧之祖山”的汉调二黄,那时差不多快要消声于西安的舞台了。可是众多汉剧艺人却深受鼓舞,邢大伦也从此不愿再对汉剧轻言放弃,“程砚秋的这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激励了我一辈子。”

每一个时代都有相应的戏剧欣赏习惯,委婉柔和的汉剧最终被激越高亢的秦腔挤出了西安的舞台,作为陕西第二大剧种偏居陕南。没过多久,大同社也散了,邢大伦与师兄弟一起在陕南的洛南县城搭班唱戏,不久班社倒闭,他落寞地回到了陕西山阳县的老家,务农为生。

汉剧的老窝

如今,陕南影响最大的汉剧团是安康汉剧团,它虽然是个县级剧团,却已有62年历史,前身是组建于1922年的同心社。

同心社的班主凌成佑是“票友”下海,他话不多,但能编戏,把小说改编成汉剧,连演了十几场。他还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办法,演员前来投奔,首先要挂牌登台演戏,连演三场之后,如果观众叫好不断,即可留下;戏演砸了,只好卷行李走人。就这样,一大批优秀演员留了下来,成为安康汉剧生生不息的火种。

1952年,在家种了一年多地的邢大伦接到安康汉剧团的邀请函,邢师傅欣喜若狂,带了一把雨伞,拿着朋友送他的一挂产自兰州的口条(胡须),只身来到安康。一时间,陕西关中、汉中、商洛以至湖北郧阳一带的汉剧艺人,纷纷投奔到安康剧团。

为什么汉剧在陕南能够顽强地活下来?邢师傅说:除了有许多优秀演员,还与汉剧长期生存于民间有关。当时安康各县都有汉剧团,在陕南的许多寺庙、移民会馆、村镇都建有戏楼,有些戏楼建得可谓是美轮美奂。乡民们的婚丧嫁娶也是汉剧团一显身手的好时机。“扛上演剧装,又背铺盖卷,走的毛毛路,翻的云雾山,演在沟沟岔,睡在牛羊圈,喝的浑汤水,吃的忆苦饭。”这段顺口溜记录了邢大伦那一代汉剧演员在秦岭山中演出时的情景。直到现在,演员们对捧场的乡民们依旧充满了感情:“农民卖一个鸡蛋都想着要去买盐吃呢,我们怎么能向看戏的农民伸手要钱?”汉剧与普通民众的感情深厚,而这些民众也正是汉剧赖以生存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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