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利 第9期

橘子拿在手里，一个圆团团的梦。桔吉同音，讲粤语的人因此梦见“金桔利”。金桔利就在香港的街头，油麻地还是太子抑或佐敦的后巷里常有的招牌。金红配色，三个大字下是红绒小楷 ：陀地（本地）500、马拉（马来西亚）300、北姑500……江湖生意需要讨个喜气。桔利与吉利，金桔于是被看作很吉祥的水果，旧历年家里要摆上一盆橘子树的。但依本地习俗，这盆东西在春节后就要扔进垃圾站，我开始还以为照中国人的思维是要扔掉上一年的晦气，后来才知道理由是等这拨化肥催出的、有点过分灿烂的橘果一落，这盆东西就不会再有果子结了，于是也就成了没用的东西。

我不忍这样对待自己家的那盆小橘树，虽然第一个春节刚过，每一位看到它的本地亲戚都劝我扔掉它。我说就算没果子也没什么，我就喜欢看叶子，“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屈原的《橘颂》里我尤其喜爱这句。“荣”当花讲，是比花好听许多的字，萧红在哈尔滨时有个笔名叫“荣子”，绒线小球似的发音，有耷拉却毛头毛脑、虽不起眼但自己繁盛着的感觉。小橘树开白花，是它最清涟可喜的时刻。瓣落了留下那一点橘籽，是吸入光也放射光的时间的结点。

四五年来，我的小橘树四季都会结蕾开花作实，那种市侩功利的习俗由它自己来。其实它根本不在乎，它的枝叶花果皆超然，于晨于夕，满屋里沉静而超然的，就先是我的小橘树。我尝过它掉落的一颗果子，皮极薄而润，小橘瓣密实实地团在一处，害羞却坚定。味道极酸，像一道尖利的裂缝往冰中去。“真是个好橘子啊”，俞平伯在他那明白如话的新诗里写，我的小橘子酸而不去讨那一个“好”，是有压迫的年代长出的耿介的小孩。

也有一颗老小橘子，就是悬在枝头不落。直到同伴，同伴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故去，它也只是日复一日挂在枝头，由盛而衰，而干，而瘪……“老而不死是为贼”，“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阵子我吃早餐老一边盯它一边胡思乱想。我叫它枝上的陈皮，橘树的老血。它出生在一个奇怪的春天，本来每年只结零星花蕾的小橘树，那个春天突然爆发数十颗花蕾，我的肚子里也不知不觉种下一颗小橘子。

说回金桔利，我是真心喜欢这名字，听着有橘子汁的味道。这味道我在台北的艋也撞见，却由金桔利换成了“金菠萝”。说起来和金桔利一样，带着一种曾经认真期盼、却久已玩世不恭到蒙尘的味道。却更加金灿，层层叠叠有如金塔实在炫目。而定睛看去，幻象全消，还是日久的招牌沾了尘腻在巷弄里，发福的黑丝阿姑坐在高脚凳上喝一碗花生汤。老江湖阿姑，看到路过的女孩子也要点点头说声进来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