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的爱如何给出

时间:2022-09-25 12:35:43

京漂之后,妈妈经常冬天到我这里住一段,躲开南方的凄风苦雨。我在同一个小区混了三年没坐过公车,不知道菜场在哪里,她居然跟着邻居的老太太,去三站外的大集贸市场买回菜来。每天窗明几净、热饭热菜的日子,让我陡觉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睡在一床衣被里的蛹,打扮停当出门的瞬间蝶变。

她对我好得没话说。我早已自食其力,也想为她略尽绵薄。但,我看了电视广告买的拖把不好用,还比超市贵好几倍;我给她买的羊绒衫,假称是朋友送的,她一捻一搓:“呀,跟她说以后别买这牌子,羊绒含量太低。”经人推荐,找个戏园子带她看野相声,到中段,我越来越难受,最后,还是她开了口:“咱走吧。”段子过黄,我与她都消受不了。

我很懊恼:我太笨,被父母养得太娇,其实我心中满满的都是爱意,却不懂得如何给出去。像青春耗不掉的激情最后变成蛮暴的力,我的爱成为沉重的歉意。我用尽一切方式,想对她好,却不得其法。

有一年中秋,有人送我一张冰淇淋月饼券。那时,全国城市还没像现在这般模样,那是家乡没有的牌子。我当机立断:要留到妈妈来的时候,给她吃。

欢欢喜喜打电话通告她,她当然说:“我不吃,你自己吃了吧。”我偏不。

早早兑来,把它当仁不让搁在冷冻室的中央。无数次,我半夜馋性大发,在冰箱里地毯式搜索,都会遇见它。它是被禁锢的诱惑。我能想象它浓烈的口感,慢慢在舌间融化。咽下肚,一条冰线缓缓沉降,是一根手指纤细冰凉的指尖,沿着脊柱轻轻下划,让人溜溜打着战,按捺着,想将背后那人抱个满怀。

我曾经是个零食不绝于嘴的人,至今仍认为“能坦然发胖就是幸福”。每一次与它面对面,都是天人交战,像半醉的房东太太,斜倚在沙发上,裙摆缝隙间隐约可见她丰艳的肉体。要拒绝,有多难?我毅然关上冰箱,像登徒子的转身就走。

隔几天,就在电话里催我妈:“你再不来,就化了。”后来改成:“再不来,就过期了。”总之,一两个月后,她上京了。还没坐定,我就欢天喜地,把月饼搬出来,隆重地递给她。我妈抿了一口,就递给我:“你快吃。”

我心安理得接过来,全盘干掉。自己也笑起来:多滑稽。我妈从来没表现过喜欢吃冷食,我夏天存一冰箱的冰淇淋,从来没见她拿过一个。我应该明知道,这月饼再存久些,最后还是落我嘴里,我这行为,简直就像一种造作,一种装腔作势,一种虚情的推让,透着那么“假”。但我抬头看看我妈,她笑得比我更真心真意。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一只家养的小猫,叼了条死蛇到主人床上,猫主吓个半死。看帖的人都说她辜负了它,它千辛万苦捕猎来,忍住口腹之欲,专程送给她,与她分享。这是小动物能给出的最深刻的爱。我立刻想到了,我的冰淇淋月饼。

一样幼稚,一样以自我为中心:我喜欢,于是我坚信你喜欢。从来没想过,我的熊掌会不会是你的毒药,也因此,更令人动容:这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实现最美味、最昂贵的礼物了。我仿佛触及我妈心头又好气又好笑的甜蜜:这孩子几时才能长大,才能“善体人意”呢?但好歹,心里有妈了。

于是,猫猫献出它的蛇,我献出我的冰淇淋,而我妈,没有生气。那当然,猫主不过是小猫的养母,我妈,才是我的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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