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开一扇干净的窗户 折射低飞的阳光

时间:2022-09-25 11:37:42

爱丁堡:开一扇干净的窗户 折射低飞的阳光

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别指望看尽爱丁堡的全貌。

不要以为脚下的上坡路会将你带到山顶,因为下一秒横在眼前的峡谷就会嘲笑你自以为是;桥下不总是湍急的河水,也可能是喧嚣忙碌的Waveley火车站;走在通往城堡山的街道上,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的门,走进的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民居或者咖啡馆,而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山洞密室,隐藏着一些尚未开启的故事;站在这个城市的大部分角落里,甚至很难发现它其实是个海港城市,高低起伏的街道恨不得阻挡你所有的视线。

似乎也没有办法选择一个合适的天气进入爱丁堡。这里的天气总是不尽如人意。

“爱丁堡总是顽劣地在坏天气里抢占一把交椅,义无反顾地迎接各种风吹雨淋,不是被东海岸的阴雾笼罩,就是被高地飞来的风雪掩埋。冬天阴冷狂躁,夏天变幻无常,春天简直就是炼狱。”

与大部分在爱丁堡出生的人一样,小说家罗伯特・史蒂文森提起爱丁堡的天气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自从这里的鬼天气让他染上了肺结核,他就远走他乡满世界寻找宜居之所,但这种鬼天气从未在他的笔下消失――想想《化身博士》中那些永远阴霾环绕的街道。被鬼天气赶走的,还有诗人司各特和福尔摩斯的缔造者柯南・道尔,他们一生中最伟大的著作都无法摆脱这种鬼天气的影响。

爱丁堡并不大,作为苏格兰首府,面积还不及伦敦的五分之一。作为一个只有50万人口的城市,这里总是显得过于深邃和喧嚣。每天都在庆祝或是纪念,日历中排满名目繁多的艺术节和纪念日,似乎在弥补坏天气所带来的糟糕心情。尽管这里也是造船、化工和电子工业重镇,不过在外人看来,爱丁堡到处都是艺术家和文艺青年,或者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这里到处都是疯子。”

爱丁堡总是被拿来与其他城市比较。她不觉得罗马不可一世,因为和罗马一样,爱丁堡也建在七座小山间;“北方雅典”的称号不能让她满足;甚至在巴黎面前,她也不甘示弱,“细微处美得不尽真实,这正是巴黎应该成为的样子。”周游列国之后,爱丁堡在史蒂文森心中的位置始终没有动摇:“这个地方会在人们的心里种下一个嗜好,无论走到哪,都会发现她的与众不同;无论走到哪,都会为自己的故乡骄傲。”

明目张胆的虚幻

进入爱丁堡的人,会本能地排斥这个城市的现实一面,而爱丁堡也为来到这个城市的人储备了足够多的幻觉空间,还有哪个城市会每天组织二十几次幽灵之旅呢?

因为在众多文学作品中的过度曝光,爱丁堡对于自己的不真实性已百口莫辩,社会新闻上那些悬而未决的谜案只会为爱丁堡的诡秘添油加醋。每天都有人去寻找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去敲科学怪人家的门,甚至钻进地下密道里试图与幽灵对话,而有时他们竟然成功了。

穿着中世纪长裙的金发姑娘在大街上穿行而过,带着一群好奇的眼睛钻山洞进密室,向他们展示中世纪的各种刑具,寻找黑死病人冤死的亡灵和城堡下那些永远没有答案的秘密。也有人甩开众人举着蜡烛夜探暗道,小旅馆里号称闹鬼的房间更是提前一年就被订满。对面窗里的苏格兰人喝着威士忌露出不屑的眼神――“不过是些赚钱的小把戏。”

飘浮的乌云,阴森的古堡和幽闭的街道,爱丁堡人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半夜听到什么诡异的声音也不以为然。或者说,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在这里都变得理所应当。

在爱丁堡,春天是属于幽灵的季节,和其他的季节一样。每年春天,世界各地的灵媒和巫师都会赶赴爱丁堡一条被掩埋在地下的巷子里,参加“玛丽金鬼节”,交流通灵经验。

这条小巷名叫玛丽金巷,17世纪时它和其他的巷子没什么区别,乌云压顶,臭水横流。黑死病来袭,当局为了控制疫情,另建新城,那些感染瘟疫的家庭被留在旧城,房门被砖头封上,所有人都被饿死。19世纪,新市政厅直接将房门盖在冤魂萦绕的玛丽金小巷上,后来就总有人说会在这里撞到鬼。

新一代的巫师神婆穿着时尚,设备先进,他们在暗巷里进行各种超声波实验和光学测试,不停地将一些稀奇古怪的报告公之于众。大部分人只当那是一场胡闹,但有些现象确实连科学家也解释不清。

2001年,人们决定对闹鬼最严重的爱丁堡城堡进行一次彻底的探查。九位科学家和200多名公众代表深入城堡内室和秘密通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51%的参与者声称在传闻中冤魂出没的地方看到了超自然现象,科学家至今没有给出让人满意的解释。

爱丁堡激发的绝不只是神婆巫师的灵感。

曾经,有一位单身妈妈来到爱丁堡,每天推着婴儿车在峡谷一样的街道间穿行,一路从周遭的建筑和雕塑中汲取灵感,然后走进路边的咖啡馆,把沿途的幻想写在小纸片上。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故事中那个会施魔法的小男孩――哈利・波特。这位单身妈妈就是J.K.罗琳。

“爱丁堡的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故事。”罗琳再也没有离开爱丁堡,即使她已经成为比女王还富有的女人,她还是几近贪婪地从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里汲取灵感。当最后一部《哈利・波特》在罗琳的笔下完成时,她趴在桌上大哭了两个小时。

与罗琳比邻而居的侦探小说家伊恩・兰金,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卢布斯探长系列推理小说的最后一部――在整个大不列颠家喻户晓的卢布斯探长,终于在伊恩・兰金的第20部小说中退休了。与罗琳不同,这位土生土长的苏格兰男人放下笔就去旁边的小酒馆里大喝了一通。

“在爱丁堡,你很难走上一百码而不碰到一位畅销书作家。”伊恩・兰金喜欢这样的生活氛围。他在爱丁堡的家与津巴布韦作家麦考・史密斯只隔两个门,转角处就是J.K.罗琳和第二任丈夫及三个孩子的家。有时这三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街角的咖啡馆里,“我们的谈话可能会让人失望,都是关于天气和道路建设,和其他的爱丁堡人一样。”

有那么多作家留恋爱丁堡并不奇怪。畅销书作家艾文・威尔士这样解释:“在爱丁堡,每个人都是讲故事高手,而我只是写了出来。”街头长盛不衰的“讲故事俱乐部”,就像纽约的脱口秀酒吧一样热闹。

传说和小说交织在一起,只能把到爱丁堡探秘的人搅得更加意乱情迷。人们甚至跑到爱丁堡郊外的罗斯林教堂,按照《达・芬奇密码》中的线索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地下密室。其实,那个小村落对世界最大的贡献,是诞生了一头叫多莉的克隆羊。

嘿,我不是英国人

皇家哩大街(Royal Mile)上有英国最吵闹的酒吧,不是每个苏格兰男人都还愿意穿着格子裙去上班,但几乎所有苏格兰男人都会选择下班后在小酒馆里把自己灌醉,爱丁堡人尤其如此。他们话多,嗓门也大,几近刻意地彰显着与英格兰人不同的热情豪放。他们会一边大嚼着奶酪,一边嘬一口浓烈的威士忌对你大叫:“嘿,我不是英国人,我是苏格兰人!”他们会告诉你哈吉斯(羊杂)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尽管英国政府已把苏格兰的“哈吉斯”列为幼儿园慎用范畴,他们还是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对英格兰人的建议不屑一顾。

苏格兰被并入大不列颠已经300多年,在前不久的一次民意调查中,仍然有52%的苏格兰人希望苏格兰从联合王国中独立出来。让人不解的是,更多的英格兰人(59%)也这样认为,他们觉得英国政府太惯着这些整天喝酒玩乐的苏格兰人了,对苏格兰的公共支出远远超出可以接受的范围。可苏格兰人对英格兰的恩惠既不感恩也不拒绝,他们就是要独立。

历史上苏格兰与英格兰之间金戈铁马的岁月,远比耳鬓厮磨的日子要长得多。野心和实力同样强大的英格兰从13世纪末就开始不断对这片高地发起进攻,但他们完全低估了那些穿格子短裙的男人。虽然苏格兰内部也打得一塌糊涂,但面对英格兰的掳掠,他们没有像威尔士那样未动一兵一卒就俯首称臣。他们带着高地人特有的激情不断战斗反抗,把英格兰联合大梦的实现推迟了400多年,直到1707年通过《联合法案》。

一位好莱坞编剧路过爱丁堡的城堡广场时看到一座雕像,这个雕像的名字与他拥有同样的姓氏“华莱士”。回到好莱坞后,他一反常规为这座雕像写下了一部沉重压抑、忧郁愤懑的史诗剧本,这就是后来赢得五项奥斯卡大奖的电影《勇敢的心》。

苏格兰雄壮的山脉和凄美的风笛,将那段荡气回肠的历史再次拉进人们的视线。梅尔・吉普森扮演的苏格兰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因不满英格兰统治揭竿而起,“每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真正活过。”电影中的每句台词都被人铭记。当华莱士最终被俘,即将被处以极刑时,他振臂高呼:“自由!自由!”

电影院里的苏格兰人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尽管他们在影片开始的前10分钟里就挑出了无数史实错误,他们还是感谢这部电影让他们的民族英雄获得重生。人们再次诵读华莱士最喜欢的诗句:“告诉你我的孩子/在你一生中,有许多事值得争取/但,自由无疑最重要/永远不要带着脚镣,过奴隶的生活。”

在爱丁堡人的故事里,那颗勇敢的心并不是华莱士的,而属于他的后继者罗伯特・布鲁斯。和华莱士一样,布鲁斯为了自由和英格兰人打了一辈子的仗。关于布鲁斯的死有很多版本,爱丁堡人会选择这样一个版本向你讲述:一生征战的布鲁斯死在战场上,临死前,他让一名骑士将他的心取出放进瓶子里,激励其他的苏格兰战士们为自由而战。这位骑士在冲锋前举起布鲁斯的心脏高喊:“勇敢的心呀,带领我冲锋吧!”后来骑士战死沙场,瓶子也失踪了。直到1993年,人们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铅瓶。瓶子上刻着后人写的话:“若不能赢得自由,这颗高贵的心脏是不会安息的!”

一块石头都不能少/

在爱丁堡讲故事人的嘴里,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合并简直就是一场玩笑。

16世纪,苏格兰传奇女王玛丽与她的表姐英格兰女王伊莉莎白,展开了一场长达半个世纪的较量,宗教与皇权,爱情与背叛,战争与死亡。直到1587年,伊莉莎白女王将被自己幽禁19年的表妹玛丽女王斩首。16年后,终身未婚的伊莉莎白女王去世,不得不将英格兰的王位传给她的侄子――苏格兰国王詹姆斯・斯图亚特,而他正是玛丽女王的遗孤。这样,詹姆斯就成了苏格兰和英格兰的共同国王。这段历史在此后的日子里反复被小说家和剧作家们戏说。

互殴了300多年,苏格兰人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合并了。争来斗去又是100多年,最终由于经济上的依赖,苏格兰还是与英格兰签署了《联合法案》。即便这样,苏格兰人从未放弃追求独立的努力,从最初到现在。

好喝酒的爱丁堡人酒醉之后曾做过无数愚蠢的事情,但有件事却值得津津乐道。据说,英格兰军队在征服苏格兰之初曾带走了一块被苏格兰视为国宝的陨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爱丁堡的四个大学生几瓶威士忌下肚,决定去英格兰把这块石头偷回来,而他们居然成功了,虽然他们愚蠢地将石头切成好几块,最后只有一块顺利躲过警察的搜寻带回了爱丁堡。但很快东窗事发,迫于英国政府的巨大压力,石头还是回到了英格兰。

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竞选时为了拉票,曾承诺一旦当选就把石头还给苏格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爱丁堡人在城堡广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只见有人从直升机上托出一块桌面大的石头,平托起来交到爱丁堡市长的手里,观礼的市民们对石头的重量和真假稍犯了点嘀咕,就一哄而散到小酒馆里喝酒庆祝去了。

爱丁堡出生的首相布莱尔是苏格兰人的骄傲,但他们又始终将他归为一个屈从英国政府的政客。英格兰人则抱怨布莱尔在任期间给了苏格兰过多的自治权。尤其是苏格兰北海油田的开发使英国成为欧洲国家中少有的“能源大国”之后,原本经济落后的苏格兰人要求独立的底气就更足了。英格兰人眼睁睁看着爱丁堡城里竖起一座座争取自由的民族英雄雕像,爱丁堡的报纸上每天都有拐弯抹角挤对英格兰的文章,凡有国家排名的时候一定是苏格兰与英格兰分开,而只要是苏格兰的排名高于英格兰就会大肆宣扬,反复转载。

肖恩・康纳利自出演007而成为“在世的最成功的苏格兰人”以来,就一直为他的复国大业奔走不息。虽然他把家从爱丁堡搬到了巴哈马群岛上,每天游泳打球晒太阳之余,还满脑子都是苏格兰。右臂上的刺青从16岁到现在都不曾褪色,一把匕首刺穿心脏的图案上清楚地刻着“永远的苏格兰”(Scotland Forever)。他支持苏格兰的文化事业,提携苏格兰年轻演员进入好莱坞,这都没什么,他居然在大选期间号召选民投票独立,并借助媒体采访向全世界宣布:“苏格兰一天不独立,我就一天不搬回去!”英国媒体觉得作为一名演员他对政治涉足太深,有些小报甚至与其对骂,一个不住在苏格兰又常年逃税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苏格兰独立?爱丁堡人对他也是又爱又恨,一方面,他像个民族英雄;而另一方面,他却离开了苏格兰。

所以,难怪这个城市里的人每天用威士忌把自己灌醉,让他们纠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墓碑下是你的诗人

苏格兰人对土地充满执拗,这片土地也确实与众不同。低压厚重的云团一天里不停地变换着城市的天气,冰冷的海水、黑色的岩石和金色的麦田浓墨重彩之上总是笼着一层氤氲,如特纳的画作。太阳之下,高地之上,苏格兰人吟唱着自己的诗歌,那里每个人都是诗人。

“天风来自四面八方,其中我最爱西方。”苏格兰最伟大的诗人彭斯,在联合王国成立后,用被英格兰人称为“变坏的方言”的苏格兰语,记录下那个时代最生动的苏格兰式生活。作为佃农的儿子,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地方税务官。大部分时间,彭斯四处游走,搜集民歌,在爱丁堡为数不多的几次逗留,要么为了出版诗集,要么为了追讨诗集的稿费。在他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也没有想到把他当成一个作家。

彭斯始终不适应爱丁堡的繁华生活。他喜欢和朋友站在城堡山上,俯看清晨冷雾中的古老城市,弯曲陡峭的小巷,宽敞通衢的布利兹大街,屋顶上盘旋着清晨炉灶燃气的烟云。与宏大的城堡相比,彭斯更喜欢那缕缕炊烟:“谁都知道,在这些难以辨识的小茅舍里住着可尊敬的人。”

爱丁堡最惹恼彭斯的事情,是让23岁的天才诗人费格生穷困潦倒病死在疯人院中。彭斯欣赏费格生用苏格兰方言写诗的天赋,即使费格生曾经在诗中对彭斯冷嘲热讽,他也全然不在意。一想到这个年轻人一生的悲惨际遇,他就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在公墓里为费格生的无名墓地竖起墓碑,并写下这样的墓志铭:“不论骨灰罐,不论宏伟的言论只有无装饰的墓碑严肃地说:苏格兰!墓碑下是你的诗人!”苏格兰因为彭斯而没有忘记这位年轻的天才诗人。

贵族出身的爱丁堡诗人和历史小说家瓦尔特・司各特,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潦倒而死,但他还是给后人留下了还不清的债。他总是引以为荣地把自己的贵族血统追溯到边区民族的领袖――盗匪、酒徒和奸诈亡命之辈。15岁时与彭斯的一次偶遇让他坚定地成为一名诗人,但不善经商让他几度破产,为人厚道让他承担了所有债务,最终靠写字还债,却怎么都还不清。他喜欢撑着一只瘸了的腿满世界乱转,然后把他的幻想写进诗里。

爱丁堡人为他的诗疯狂。而司各特在回想起年轻时代的罪过时却说:“我的罪过就是搞得人们神魂颠倒,让他们在迷蒙的月光下去欣赏梅尔罗斯的废墟,虽然我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当然人们并不介意,因为这里没人不靠幻想生活。

爱丁堡人最终在城堡边的小巷里为自己的诗人们建了一座博物馆,同时将J.K.罗琳和伊恩・兰金的照片喷在公共汽车身上。

1951年,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读到彭斯的诗作《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从中嗅到苏格兰浓重的泥土气息和诗人自由博爱的灵魂。随后他创作了生平唯一一部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讲述一个告别了少年的男孩对童年的依恋与对虚伪而现实的成人社会的恐惧,并刺痛了一代迷惘的年轻人。

当人们再次吟唱起那首诗,却发现那正是诗人眼中爱丁堡的样子:“这里不是家/你却是生长根茎的影子/习惯把自己养在金黄的梦里/我在你的世界练习降落/不谈金钱 权利和性/只开着一扇干净的窗户/折射低飞的阳光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我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你/我们要是看到很多孩子/在麦田里做游戏/请微笑 请对视/态度都浮在生活的措辞里/我们都活在彼此的文字里。”

“我选择其他”

每到傍晚,考克伯恩街转角处的烤土豆店总是人满为患。下了班或者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走进小店,从一直蹦蹦跳跳的店主手里接过夹着各种馅的烤土豆,抱怨几句天气,然后涌出门,消失在如网织一般的街巷中。

他们中的一些人钻进旁边的小酒馆,随手拿起一件乐器自弹自唱,周围的人喝着手边的酒,偶尔鼓掌,同时等待着下一位的表演,似乎这才是他们一天最正经的工作。另一些人红着脸在街头晃荡,偶尔哼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歌。也有些人躲开众人的目光,钻进幽深的小巷,想尽办法从小药店或者街头黑贩手里拿到让人兴奋的药剂。如果你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最好不要选择周五夜晚走上爱丁堡的街道,你会看到各种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在街上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个学生占人口10%的城市中,失业率和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吸毒者的比例也从来没有下降过。很难说清楚爱丁堡的青春是太文艺还是太堕落。把这些都归于坏天气的影响显然是不应该的,哪场青春不血流成河?只是爱丁堡的年轻人表现得更为激烈。

这个城市为热爱艺术的年轻人提供了足够多的展示空间,爱丁堡艺术节、电影节、鬼节、朗诵节各种活动填满了城市的时间和空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在街头表演戏剧,把公寓改成私人画廊,甚至在城堡广场上搞行为艺术。世界各地的文艺青年朝圣一样涌进爱丁堡,却发现这里的青春更为不堪,迷惘和恐惧始终无法走远,酒精、摇滚乐和大麻也是如此。《惶惑》(Dazed & Confused)杂志采访最近在爱丁堡做个展的苏格兰艺术家马丁・克里德,聊起他拍的那些表现病态的电影,克里德说:“拍这些电影也许是对恐惧的一种自我疗伤方式。”

蒂尔达・斯文顿是爱丁堡年轻人的另类偶像。几个月前结束的爱丁堡国际电影节上,这位奥斯卡影后还一反常态地带着众人在城堡广场上跳快闪舞。只是,人们不确定这位特立独行的苏格兰女人是否能将这里的年轻人带向更积极的生活。

出身苏格兰贵族的蒂尔达・斯文顿曾是戴安娜王妃的小学同学,在大多数人眼中,她这辈子几乎没干过一件常规之内的事情。她读贵族学校,却拒绝被培养成“英国未来领袖的妻子”;她去演戏,却拒绝留在好莱坞,只接受她喜欢的另类角色;她拿到奥斯卡小金人时,小她20岁的情人桑德罗和她一起,打电话给正在苏格兰家中睡觉的老情人约翰・拜恩报喜。苏格兰作家约翰・拜恩比蒂尔达・斯文顿大20岁,他坦然接受了她从片场领回的这个小情人:“我爱桑德罗,蒂尔达也爱他,孩子们也是。”三个人和一对双胞胎男孩已经和平相处了四年多。对于这段眼花缭乱的人生,蒂尔达・斯文顿轻描淡写:“我很幸运。”

也许你看不懂爱丁堡人的生活逻辑,或许他们自己也还没弄明白。沉重的历史,迷惘的青春,喧嚣的繁华,悲观的未来,再多的心理救助机构和戒毒中心也无济于事。

艾文・威尔士把爱丁堡最残酷的青春写进小说《猜火车》里,打架、斗殴、吸毒、酗酒、滥交,该有的都有了。威尔士一直不承认那是一部自传小说,但他不否认,年轻时的自己可能比小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坏。和小说中的马克一样,在经历了一场荒诞的青春之后,威尔士戒了毒,离开爱丁堡,开始新的人生。他娶妻生子,成为一名作家,过上成年人应该有的生活,只在不写作的日子才跑到小酒馆里把自己灌醉。

英国导演丹尼・鲍尔把小说翻拍成电影时加上了这样一段台词:“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你的未来、你的生活。但嘛要选择?我选择不要生活,我选择其他。”

让该来的来,让该去的去,爱丁堡,没有任何要变得更好或是更坏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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