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契约中的担保制度

摘 要：契约是商品经济的产物，同时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而不断丰富和完善。因此契约的内容和形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经济的发展状况。文章通过对西夏买卖、租赁、借贷等契约文书中担保现象的分析，进一步加深对西夏社会的认识。

关键词：契约；人的担保；物的担保

中图分类号：K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2）30-0094-03

远在西周时期，重要的商品交易中就有契约的使用。《周礼·地官·质人》记载：“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凡卖者，质剂焉：大市以质，小市以剂。”[1]212随着商品经济关系的发展，契约被广泛地运用，出现了买卖、典卖、租赁等各种契约。为确保契约的顺利履行，以保障当事人的利益，担保就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国古代契约的担保，主要有人的担保和物的担保两种。西夏作为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虽然地处西北偏远地区，交通不便，在经济文化等方面落后于中原地区，但是却有其自身的发展特点。本文就现有的西夏租赁、买卖、借贷等契约文书，对西夏契约中的担保制度进行探讨。

一、人的担保

人的担保是以一定人的信用做保证，担保债务人履行债务。这种担保方法实质上使债务的共同担保措施扩张于第三人即担保人的一般财产上。当债务人不履行债务时，债权人有权向保证人请求履行或赔偿损失。担保人则有义务代替债务人履行债务和承担债的不履行的法律后果。西夏契约中的担保人，在不同类型的契约中，其所承担的担保责任也有所不同。

租赁契约中的担保人，是在承租人无法按期交付租金时负责代为填还。以《西夏光定十二年正月李春狗等扑买饼房契》[2]310为例：

光定十二年正月廿一日立文字人李春狗、劉

番家等，今於王元受處撲到面北燒餅房

舍一位，裏九五行動用等全，下項內

炉一富（副），重肆拾斤，无底。大小錚二口，重廿五斤。

鐵匙一張，餬餅剗（鏟）一張，大小檻二个，大小

岸（案）三面，升房斗二面，大小口袋二个，裏九

小麦本柒石伍斗。■ 每月行價賃雜

壹石伍斗，恒月係送納。每月不送納，每一石倍

罰一石与元受用。撲限至伍拾日，如限滿日，其

五行動用，小麦七石五斗，迴与王元受。如限日不

迴還之時，其五行動用、小麦本每一石位（倍）罰

一石，五行動每一件倍罰一件与元受用。如本

人不迴与不辨之時，一面契內有名人當管

填還數足，不詞。只此文契爲憑。

立文字人李春狗（押）

同立文字人李来狗

同立文字人郝老生（押）

立文字人劉番家（押）

同立文字人王号義（押）

同立文字人李喜狗

知見人王三宝

知見人郝黑兒

契约中有两名立文字人，是一件二人合租契约。契约中已明确提出，担保人的责任是“如本人不迴与不辨之時，一面契內有名人當管填還數足，不詞。”。值得注意的是契尾的署名顺序。在类似的敦煌合租契约中，承租人的署名是写在一处的，如《乙亥年二月十六日敦煌乡百姓索黑奴等二人租地契》[3]63契尾的署名顺序是：“租地人程■子”、“租地人索黑奴（押）”、“見人氾海保”。而西夏租赁契约中，是分别写在两名承租人之后的。这说明承租人李春狗后面的两名担保人李来狗和郝老生，只承担李春狗一人的担保责任。同样，承租人刘番家后的两名担保人王号义和李喜狗，也只承担刘番家一人的担保责任。可见，在此件合租契约中，承租人要分别找寻各自的担保人，担保人只也对其一人负有担保责任，而不是负担全部责任。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担保人的压力，同时也提高了对出租人权益的保障。

借贷契约中的担保人所承担的担保责任，与租赁契约中担保人所承担的责任有些不同。西夏借贷契约中，虽未像敦煌借贷契约那样，在契约中明确说明“如身东西不再，一仰保人代还”或“若身东西不善者，一仰口承人某某面上取……”等内容。但在法令中却已有规定，《天盛律令》（《天盛改旧新定律令》）卷三“催索债利门”：当债务人不偿还债务时“则应告于有司，当催促借债者使还。借债者不能还时，当催促同去借者”[4]188-189。而借贷契约中的第一担保人，往往是债务人的家人。这不仅体现在西夏契约中，敦煌借贷契约也是如此。如《吐蕃酉年（829年？）敦煌张七奴便麦契》[5]366中第一担保人是“保人男黑奴十三”。这种担保首先是，债务人因天灾人祸而死亡或逃跑等情况下，由其家人偿还。之后才是在其家庭无法承担的情况下，由其他保人代为偿还。还有一种特殊的借贷契约，就是典当契约。典当契约是以债权人占有担保物为基础的，这使得债权人债的偿还得到了一定的保障，即使债务人不能按时偿还债务，债权人也可以通过将担保物折价变卖的方式，使得债务损失得到弥补。此时契约中的担保人的作用，更多则是证明债务人身份的合法性。西夏法典《天盛律令》卷三“催索债利门”对此也作出明确规定：“同居饮食中家长父母、兄弟等不知，子、女、媳、孙、兄弟擅自借贷官私畜、谷、钱、物有利息时，不应做时而做，使毁散无有时，家长同意负担则当还，不同意则可不还。借债者自当负担。”[4]190-191因此在一些典当契约中，担保人就以“同典人”的身份出现。如《西夏天庆十一年（1204年）典麦契》[6]197-204的第二件中“立文人劉折兀埋（押）”后面有“同典人来兀哩嵬（押）”；第三件中“立文人康吃 ■ ■ ”后面有“同典人罵屈■遏（押）”；第六件中“立文人夜利那征布（押）”后面有“同典人兀■■ ■ （押）”。这些同典人出现的意义就在于，证明出典人是在相关人允许的情况下进行典当的，其出典人的身份是合法的。

买卖契约中担保人的作用，类似于典当契约中担保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证明立契约人身份的合法性。因此买卖契约中的担保人，多是立契约人的家人或族人。如《天盛年间卖地契》[7]275的立文约人与担保人：“立文约人耶氏栗霜（画押），同典人子。没啰果张（画押），同典人。没啰烈。则（画押）”这件契约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立契约人是“寡妇耶氏栗霜”。在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的中国古代社会，寡妻的财产继承权更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宋刑统》卷十二“卑幼私用财”条引唐开元年间《户令》：“寡妻妾无男者，承夫分；若夫兄弟皆亡，同一子之分。有男者，不别得分，谓在夫家守志者。若改适，其见在部曲、奴婢、田宅不的费用，皆应分人均分。”[8]222西夏《天盛律令》卷十“官军敕门”中也规定“诸人一户下死绝，人根已断，所属畜、谷、宝物、舍屋、地畴等，死者之妻子及户下住有女、姊妹、及已嫁而未嫁来媳者，妻子可敛集畜、谷、宝物，门下住女等依律令应得嫁妆时当予，其余畜、谷、宝物不许妻子妄用，与别房人根所近者共监收。”[5]355因此当寡妇耶氏栗霜要出售土地时，首先要获得法定遗产继承人即儿子没啰果张的认可，就不足为奇了。而契约中另一位“同典人没啰烈，则可能是“别房人根所近者”。

西夏契约文书中契尾的署名人，一般还有公证人的存在，称之为“知见人”、“知人”或“证人”等。公证人是为证明契约行为的自愿、平等和合法，并在契约出现纠纷时出面作证。《天盛律令》卷三“当铺门”规定：“诸当铺诸人放物典当取钱时……送十缗以上物者，识则令典给，未识则当另寻识人，令其典当”，“诸人买活死畜物者，当找知识人而买，当做规定。若所置物为现寻捕盗畜物时，先买处明，有中间知人，实有规定，则畜物当归还现属者，价钱当由买出取……”[5]186-187以上列举的契约中都有公证人的署名，每件契约中公证人的数量不尽相同，通常是二人，而《天盛年间卖地契》中由于立契约人身份的特殊性，为了增强契约的可信度，有六名公证人出面作证。在现有的一些契约文书中还出现了“书契人”，其在典当契约中出现的频率较高。“书契人”不仅负责书写契约，在一定程度上也充当着公证人的角色。《天盛律令》卷十五“催租罪功门”规定：“官私地中治谷、农田监、地主人等不知，农主人随意私自卖与诸人而被举时……为卖方传语、写文书等知觉，有无受贿，罪依买盗物知觉有贿无贿之各种罪状法判断。未知，则勿治罪。”[4]495这是不仅对“书契人”行为规范，而且表明“书契人”与“知见人”等其它公证人一样要为契约的合法性承担法律责任。

二、物的担保

物的担保又称物上担保，是以债务人或第三人的特定财产作为抵偿债权的标的，当债务人不履行其债务时，债权人可以通过将财产变价，使债务得到清偿。

西夏以物担保的契约中，担保物既有动产也有不动产。其中动产多是以皮毯、皮毬、毡帐等生活用品为主。西夏以动产做质典的契约中，多次提到“其典不充”一句，这表明不能将标的物的价值折算于本利之中。因为就一般来讲，标的物的价值，往往大于债务人所承担的债务本利之和。如若将债务的本利与标的物的价值进行折算，债务人须把余额还给债务人。《唐贞观二十二年（648）河南县桓德琮限期退还典宅钱契》[4]266中就提出债权人以卖宅钱结清债务后，要将“余乘（剩）任还桓琮”。《宋刑统》引唐律：“收质者，非对物主不得辄卖。若计利过本不赎，听告市司对卖，有剩还之。”[8]468这使得债权人的利益受到极大限制。西夏契约中，狡猾的债务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在契约中写明“其典不充，限……不贖来时，一任出賣，不词。”这是对债务人极大的剥削。西夏契约以动产做担保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以牲畜为担保物。如《光定未年（1211）耶和小狗山借谷物契（西夏文汉译）》[5]652：

光定未年四月二十六日，立契者耶和小狗山今于讹阿金刚茂处借贷三石，本利共计为四石五斗，对换一黑色母驴、一全齿骆驼、一幼驴等为典压。保典人梁氏月宝、室子男功山等担保。期限同年八月一日当谷物聚齐交出。若不交时，愿将所典牲畜情愿交出。

立文契者小狗山

商契保典人梁氏月宝

接商契保典人室子男功山

同商契 ■ 立福成盛

同商契康茂盛

知人讹臈月犬

这件契约中，也是首先通过对标的物进行详细描述，以确定标的物的价值。但是债务人并未直接转让出标的物的占有权，只在债务人不能按期偿还债务时，债务人才将标的物交出。由于债权人并未占有标的物，这使其债的偿还没有得到直接保障，债权人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因此，为了保护债权人的利益，契约中出现了多名担保人，不仅包括债务人的妻儿，还有其他亲友。

西夏契约中以不动产做担保的契约数量很少，其中比较珍贵的一件就是编号为Инв.Nо.7779C的《典田地文书》[9]323：

南至 ■ 地爲界

西至道 ■ 地爲界

北至道 ■ 地爲界

右前項田地四至 ■ 地一並 ■

■ 若典已後或有

■ 中宗親兩府 ■ 道端王

房親父伯兄弟先來已經房 ■

來房以及■ ■ 先處書■ ■

典賣■ 乱有■ 占擠摱，■ ■

■ 不干錢主事，一面典人、

同典人等代償所有典田地■ ■

錢依數還納与錢主，不詞。■ ■

■ 承■ 罪■ ■ ，恐人无信 ■

这是一件并不十分完整的契约，但其中依然提供了很有价值的信息。首先，契约标出了田地的四至，这不仅是指出田地的地理位置，更主要的的是通过描述田地的面积，来确定标的物的价值。接着契约中又提到“房親父伯兄弟先來已經房 ■”，说明此次典田地已经过房亲同意。《宋刑统·户婚律》所附“臣等参详”云：“应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要，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房亲着价不尽，亦任就得价高处交易。”[8]232契约中还提到了“同典人”，由于契约残缺，没有契尾的署名，无法确切知晓“同典人”与“典人”之间的关系及“同典人”在契约中的具体作用。但是在契约中有提到“房親父伯兄弟”，因此，契中的“同典人”可能是债务人的妻儿，也可能出自“房親父伯兄弟”之中。

三、结语

西夏契约文书中，担保制度是一项重要内容，它不仅关系到契约的履行情况，而且涉及契约的公平性与平等性。从整体来看，西夏契约的担保制度中，人的担保是主要形式。这种担保中，第一担保人往往是债务人的妻儿，其次才是其它亲友。人的担保存在于租赁、借贷、买卖等多种契约之中，而物的担保只在借贷契约之中有所体现。契约中的担保物，既有动产也有不动产。在物的担保中，首先要明确标的物及其价值。其次是限定债务清偿期限，以及违约时对担保物的处理。在对标的物的保管方面，《天盛律令》卷三“当铺门”规定：“官私所属畜物、房舍等到他处典当，失语而着火、被盗诈时，所无数依现卖法次等估价，当以物色相同所计钱还给，本利钱依法算取。”[5]187在一些契约中，为了增强契约的可信度，不仅有物的担保，同时也有担保人的存在。当然，这只是为了维护债权人的利益。

参考文献：

[1]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俄罗斯科学出版社东方文学部，上海古籍出版社编.俄藏敦煌文献（第17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分）（第10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

[4]史金波，聂鸿音，白宾译，注.天盛改旧新定律令[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5]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6]沙知，吴芳思.斯坦因第三次中亚考古所获文献（非佛经部分）（第1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

[7]陈炳应.西夏文物研究[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

[8]薛梅卿点校.宋刑统[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

[9]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上海古籍出版社.俄藏黑水城文献（第6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