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黑客”

见到袁军，之所以对他的印象最深，除了头发稀疏几乎秃顶这一明显的特征，更缘于他的机灵和聪明。看着他展示给我在电脑上独自设计的建筑装修图案，琴师般在键盘上灵妙敲击的双手，我百思不解，一个知名高校的毕业生，走上社会才仅仅半年的时间，旋即就被送进深牢大狱。23岁，一个青春勃发、壮思逸飞的年龄，却要面对13年的漫漫刑期。带着诸多疑问，我终于叩开他心灵的大门。

袁军出生在陕西省华阴县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和许多痴迷电脑的孩子一样，袁军高中时就在奇妙无穷的网络世界里虚拟自己的人生理想，做一个著名的信息工程师，创立自己的信息中心，成就事业，实现人生价值。尽管高中的功课紧张而繁重，高考的重压令许多同学伤透脑筋，但他却轻轻松松地参加了县城的首期电脑培训班，不久他就成了学校一名身手不凡的电脑“黑客”。同学、老师一遇到电脑方面的问题，都请他去解答，对电脑知识的精通，给他赢来良好的口碑。2003年8月，袁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内一所电子科技大学的计算机系。

从乡下小镇突然走进有着一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城，他的视野顿然打开并为之一亮。南来北往的高档小轿车，琳琅满目的繁华商场，俏丽妖娆的时尚女子，生活是这般的绮丽美好。再看看身边许多南方来的同学，带着相好的女生，三天两头出入酒楼饭庄、舞厅茶座，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自己却怀揣父母每月供给的几百元钱，艰难过活，内心深感自卑和低贱。优秀的学业，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和满足，为了排遣心中的不快，在一个清冷的周末，孤独无奈的袁军来到离校不远的网吧，借上网聊天打发内心的烦闷。

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室，心情沮丧的袁军懒洋洋地把自己的个人资料输入了系统。也许他那个奇怪的网名“黑客”引起了一位网友的注意，旋即一个叫做“忘不了”的名字从屏幕进入他的视野，耳朵里很快传来一声又甜又柔、又充满温情和关爱的声音：“喂，黑客，你好，我是‘忘不了’，和你是同乡，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好吗？”仿佛是一滴初春的酥雨，落在袁军焦躁的心上，一下子就温润起来，袁军很难预料，在举目无亲，孤独无助的古城，他会邂逅这样一位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心里顿时热乎乎的，话匣子一下子被一种需要交流的强烈意识打开了，他毫不掩饰地向“忘不了”道出了自己的心事：“原以为，走进大学，就走进了天堂，谁知同学和老师的赞扬，并不能使我轻松，物质和情感的空白，使我烦恼透顶，我不知道幸福生活离我到底有多远。”而对“黑客”充满真情的倾诉，“忘不了”耐心专注地听着，嘴里不断发出理解和赞同的声音，不断鼓励“黑客”要继续努力下去，毕竟自己来自小城，父母倾注了更多的期待和希望，一切都来之不易。听着“忘不了”诚恳的劝慰，袁军心里踏实，畅快了许多，一次邂逅而遇的网聊，出乎寻常地使两个人的心融通，每至周末，他们都会如期而至在网上倾心交流，相互鞭策鼓励，彼此成为对方心灵停泊的港湾，彼此当作自己贴心的朋友。

在随之而过的两个春夏秋冬里，随着网聊次数的增加，他们的感情日渐升温，卿卿我我，浓情似蜜的柏拉图式的虚拟爱情游戏，搅得袁军坐卧不安，尤其是这种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似有似无的精神恋爱总给他一种画饼充饥的不足感。这个其言如蜜、其心似棉的红颜知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常常引得他费尽心机地猜想和推测。“忘不了”始终没有告诉她的真实名字和住所。袁军的心里被爱情的痒痒虫挠得好乱，巴不得“忘不了”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那样立即飞进自己的窗口。“忘不了”还是如期和他在网上约会，袁军不知道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日子究竟有没有尽头。

2007年临近毕业的时候，始终不能见到“忘不了”的袁军，终于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忘不了”发出最后的通牒，他告诉“忘不了”，他在全班考试中获得第一，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古城一家电脑公司的聘请，并反复强调，这将是他俩的最后一次网聊，他坚信，“忘不了”不在这座城市，要不她早会和他见面，不会这样折磨自己，他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忘不了”，才决计离开这座城市，找遍大江南北，漂泊天涯海角，他也要牵手“忘不了”，走完今生。

也许是袁军的真心感动了上帝，他的“忘不了”终于慈悲大发，在阳春三月的一个黄昏，当袁军正收拾行襄，准备去城里一家电脑公司实习时，他的“忘不了”手捧一束玫瑰，不约而至。“忘不了”看上去二十岁的年龄，一头染成橘红色的披肩长发，飞瀑般地飘落在身后，质地上乘的黑色套装毛裙，裹着浑圆的身子，时尚前卫；薄荷叶般精巧的红唇里镶着白生生的牙齿，搅动着口香糖，展示出万般风情；在扎堆的女孩子里异常的靓眼。一种从未有过的诱惑力、征服感袭过他的头顶，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忘不了”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原因所在。她的天生丽质决定了她的高贵和风雅，草草出场会使她低俗且无身价，现在她的登门造访，不正说明了对他的情有独钟。一瞬间，袁军心神不定，喜不自禁。他马上停下正在捆绑的行襄，拿出当月的生活费，约“忘不了”到南二环的一家“情人屋”。那一夜，他们完全没有初次见面时的矜持，两个人坦诚得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彼此一曲又一曲地为对方点歌。爱的芬芳诗话在料峭的春夜，在激情浪漫中，他们完成了灵与欲的对接和融合。

从此，袁军就从学校的公寓住进了临时租用的民房，“忘不了”也像一只美丽的金凤凰，稳稳当当地飞进了自己的爱巢，俨然一对小夫妻一样，开始了从网恋走向现实的爱情生活。也就是在那个莺燕呢哝的春夜，袁军知道了“忘不了”的真实名字叫芸儿，她的身份是一家发屋的会计。爱神就这样仓仓促促地撞开了袁军的心扉，几乎没有什么羁绊和障碍，令他激动万分又猝不及防。难道正如哲人所说：婚姻不是爱情的结果，而是机缘或意外碰撞的结果。虽然芸儿在那种听起来会令大多数人嗤之以鼻的地方上班，但她完全是一个纯洁自重的女子；袁军之所以痛痛快快地接纳，不仅在于她的美丽，两年多的网恋，芸儿像电熨斗一样一次又一次熨平了他那颗皱巴巴的心，为这，就够他报恩了。

执拗任性的袁军从学校毕业后，婉言回绝了学校为他介绍推荐的公司，他有自己的志向，不会看着别人的眉高眼低去打工，他要把自己的能力兑换成大把大把的钞票，用金钱为自己和芸儿打造新幸福。于是，在父母的资助下，只身来到咸阳，在人民路开办了一家电脑设计装潢店。生意并非他所想像中的兴旺，开业五个多月，他几乎将父母的投资赔得血本无归，无情的市场就这样给了他一个残酷的结果。袁军的书生意气大大减弱，霜打了一样，心情沮丧透顶。他没有脸面向父母交代，更没有脸面在芸儿面前兑现曾经说过的诺言。好在芸儿并没有嫌弃他的失败，两个人只有依靠芸儿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无奈之际，袁军只好做出南下广州谋职的念头。偏在这个时候，已怀孕两个多月的芸儿妊娠反应非常强烈，浑身浮肿得连上班都成了问题。袁军进退两难，走吧，芸儿身怀有孕，生活难以料理，不走，眼看吃饭都成了问题。责任、压力一齐袭上头顶，袁军发觉自己好无能，好狼狈。虽然自己经纶满腹，却连自己和心爱的女人都养活不起。芸儿只好将他们的处境告诉了父母，爱情结晶的突然到来，使他俩的婚姻立即上升到家庭认可的级别。芸儿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催促袁军尽快与芸儿完婚，并暂时给他们以接济。然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使袁军很失自尊，婚姻的巢窝只能搭建在心灵的废墟之上，当初自己让芸儿住洋房、坐小车、穿着高雅的许诺成为梦呓，袁军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今天这样。

2007年国庆节，一脸惆怅的袁军带着芸儿在南二环漫无目的地散步时，意外地碰见了高中时的两个同学，无奈之下，袁军只好向两位同学和盘端出自己的苦衷。两位同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顺手塞给袁军1000元钱，用一种诡秘的眼神看了袁军一眼说：“这么大的城市，还没有你搞钱的地方？”看着穿着时尚，出手阔绰的同学，听着那个重重的“搞”字，袁军猛然想起村人向他说起两位同学一贯打劫作恶的丑行，不免感到恐怖和阴森，转身拉住芸儿，就想走开，两位同学热情地硬将他俩拉到了小寨十字一家小肥羊演艺城。他们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激烈火爆的时尚歌舞，酒足饭饱的袁军和芸儿愈加觉得他们离幸福越来越远。身边出手大方的阔佬、贵妇款姐使袁军心里更生不平。难道钱真的就离自己那么遥不可及？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袁军想起了芸儿常常给他说起的“青苹果”发屋那个有43万元巨款的坐台小姐，冒险何尝不是一条暴富的捷径，两位同学不是因此活得滋润自在么？芸儿对那小姐知根知底，只要略施小计，还愁吃饭结婚的费用，袁军将话题刚一提起，两位同学就喜形于色，手在胸前重重地一拍，罪恶的打劫计划就成定局。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精明狡猾的两个同学让袁军、芸儿领着他们对那位小姐进行了数次跟踪。坐台小姐的出行规律被搞得一清二楚。2007年十月的一天，夜里两时，他们终于启动了罪恶的打劫计划。两位同学事先潜入坐台小姐租住的六楼，当其走进该楼时，在楼下负责接应的芸儿用手机传去信号。坐台女刚到五楼准备开门，袁军的两个同学迅速从六楼窜下，没等坐台女反应过来，手就堵住了她的嘴巴；匕首就顶在了她的脖下，两人硬逼着坐台女说出自己大额存单存放地点和密码。得到存单后，一同学立即从窗户扔给在楼下接应的袁军，两同学反绑坐台女的双手，用强力胶带粘住她的嘴巴，逃离现场。第二天早晨，袁军随同芸儿用劫来的存单在自动取款机上取出了二万余元的现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鬼不知，当袁军正在准备南下广州时，即被公安人员抓获。原来他在取钱时，自动监控系统录下了整个过程，即为破案提供了线索，也成为无法更改的铁证。

袁军带着自己心爱的恋人，还没来得及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就被请进看守所的大门，捶胸顿足已没有丝毫的价值，后悔的泪水像河一样流淌不干。更让袁军无法承受的是，在一个女人即将临盆的时候，他制造导演了这起骇人听闻的恶剧。一池清水被搅了个乱咕咚咚，两个宁静的家庭，同时被扯进这一场苦难。双方家长的指责、埋怨、攻击皆因他来，亲家闹成仇家，袁军被千夫所指。好在芸儿最终因临产而取保。2008年4月，一个可爱的生命呱呱坠地，而此时，他的生身父母却已背上了13年沉重的刑罚，袁军还没顾得上看一看儿子的模样，就被送进了监狱。长夜漫漫，儿子不住在哭闹，不知是对上苍不公的诅咒，还是对糊涂父母的埋怨。哭声令人心疼，令人肝肠寸断，似乎在向天地发问，谁来为他不该遭受的这一份苦难买单。

在监狱，袁军心似刀剜，如果生活真的能像袁军当初设想的情形发展下去，如果袁军真的能在失败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奋斗下去，也许他的未来一定会像他设计的电脑图案那么精彩美丽，像芸儿送给他那束红玫瑰那么温馨甜蜜，因为他也常说爱拼才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