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失去更痛的痛

时间:2022-09-23 06:35:12

丝丝本可以去北京或上海读大学,最终读了武汉大学,是因为我。她总是一边涂爽身粉一边说:嘛非要追着你到武汉这座火炉里遭罪?你又不是帅哥。

我拧着她的胳膊坏笑:或许,你性取向有问题?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地瞪着,猛地扑上来,把爽身粉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我们的友谊开始于一场争吵,那时。我们读高一,她说晴雯才是最值得贾宝玉爱的女孩子,我奋起捍卫林黛玉,丝丝嘲笑我有灰姑娘情结。这让我很受伤,仿佛我满身俗气,做梦都想嫁入豪门。

为此,整个高一上学期,我和丝丝相互拒绝搭理。再后来,一封被公开的情书使丝丝恨不能当场遁地而去。我抨击了那个男生的浅薄,让丝丝认定了我就是她今生今世的知己。

大学四年,我上铺她下铺,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逛街,好得让那些有心示爱的男生们直犯嘀咕。

毕业时,丝丝拒绝和我一起读研,一溜烟飞回青岛。有能力卓著的老爸铺路,丝丝混进了一家著名跨国公司人事部,日子过得体面而悠闲。

我总是从HSN签名上知道她的消息,比如,加薪了;买车了;恋爱了。有时,我去银行取款,会发现钱突然变多了,我知道是丝丝。

我打电话给她,说谢谢,告诉她我的钱够用。丝丝在电话那端笑:我当然知道你钱够用,我只想让你穿漂亮点,钓个好男人,喏,别惦记着欠我情要还我恩啊。

在武汉干燥如火的街上,我的眼,那么潮湿,没人比丝丝更懂我的心思,从不愿欠人恩情。所以,她说,你要还的。

到底。我还是辜负了丝丝,读研三年,我没钓到好男人,她用热烈的拥抱和一份聘用通知欢迎我回青岛。

她私自替我制作了求职简历,又在公司人事主管面前,对我大肆狂赞,于是,我得到这份精算师的工作。

回青岛的当晚,丝丝把男友冯瑞安和我相互隆重推出,在土耳其烧烤吧里,我们喝醉了,勾肩搭背的样子让被冷落在一边的冯瑞安满眼醋意。

看得出,他是个修养极好的男子,一直抿着嘴,任我们闹够了,又开车一一送回。

有我在,丝丝成了核算部的常客,午休时上来玩半个小时,她一到。核算部就热闹得不像话,连一贯沉默寡言的任先生都会从独立格子间踱出来,端杯咖啡,时不时插一二句话。

丝丝是天生人来疯,和任先生没上没下的玩笑常让我们这些下属都替她捏把汗,还好,任先生非但不介意,反而笑得爽朗生动。时间久了,他们也就熟络了。

看着她离开核算都时一脸的不舍,想着她不止一次提及的那些话,便有不安在我心底隐隐浮起。

她总是怅怅地问我:你觉得冯瑞安怎样?很好啊。我认真地说。她耷拉了眼皮,漫不经心说:也许我是审美疲劳了。我拍她胳膊一下:少来这一套,还没结婚呢,就审美疲劳了?

她茫然发呆,半天才说:没结婚就审美疲劳了,还要一起过一辈子,真崩溃。

我知道,丝丝对冯瑞安心生倦意是因为任先生的出现。而且,她比谁都明白的是,任先生唯一能给她的,只能是伤害。可,爱情就是这样。

下班后丝丝总腻在我家,因为她突然觉得无法面对冯瑞安。我不想她犯傻到底,要她打电话叫冯瑞安来吃饭,她不肯。我拿起电话,她把话机抢在怀里抱着,一声不怕地看着我,慢慢的,有泪光在眼里潋滟。

有时,冯瑞安会把电话打到我家,我就扬着话筒说:丝丝,你电话。她要么慢腾腾接电话,要么就大声喊:我在卫生间怎么接电话?让他过会儿打来。

电话那端的冯瑞安总是修养很好地说,我没事,等她方便了电我也可以。然后,不再打进电话,当然,丝丝也不会给他打过去。

我说丝丝你不要这样。丝丝忽闪着睫毛很长的眼睛,她默默地看了我一会。缓缓地埋下头去,她也难受,爱情在心里如火如荼地烧着,她灭不掉。

爱上不能爱的人总会让人忧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沼泽里陷,却救赎无力。

我们的友谊成了丝丝频繁进出核算部的幌子。

她和我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眼神悄悄溜号,磨沙玻璃墙内的人。才是她最想到达的地方。

我佯做不知,说我在街上见过任先生和他美丽风情的法国妻子;中午,任太太常到街对面的西餐厅等他一起吃饭。去前,任先生悄悄溜进一旁的花店买枝玫瑰,任太太接过玫瑰后会给他一个法式热烈拥抱。

丝丝恼我,却不怪我,知道我为她好。她幽幽地打断我的话:没用的,你不要说了。我编织再多幸福谎言都阻挡不了丝丝的走火入魔。是年冬天,我所担心的一切,终于发生。

任太太回了法国。下班后,丝丝的车子,无声地滑出停车场。像一尾温顺的小鱼,咬在任先生黑色的奥迪尾后。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她不回。

第二天看见我时,她没事人一样说:怎么感觉你像冯瑞安的亲姐姐?

冯瑞安还会打来电话,我故意把头探出窗去。大喊:丝丝,快上来,你家相公的电话。冯瑞安就会识趣说:让她玩吧,知道她在哪里就成了。他的声音,那么消沉。

偶尔,冯瑞安会约我出去,叫了啤酒,用带着忧伤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丝丝最好的朋友。我嗯,和他碰杯。她什么事都不瞒你。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喝酒,把空空的酒杯对着他。他笑笑,仰头干了,我倒上酒,说我和丝丝在大学里的故事,他听得心不在焉而沉默。

说到没话了,我们一起看被寒冷冻得湛蓝湛蓝的夜空。那么好的夜,丝丝在任先生怀里。

春风吹过城市,街上新绿萌动,丝丝和任先生的事,也在同僚们的唇齿间生了枝芽。并日盛一日地枝丰叶茂。

放在坊间,不过绯闻一场而已,放在我们公司,是触犯公司章程的大事,闹大了,其中一个走人了事。

丝丝再到核算部时,任先生要么不在,即使在,也不会踱出来谈笑风生。丝丝默默地依在我写字桌上,低着头,长长的发,垂下来,间或,有透明液体一滴滴坠落。

我低声说丝丝,别这样。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无声地离开。

是年冬天,人事部经理亲自送我一份通知,纸上的文字充分肯定了我一年来的努力,但,很遗憾,他们还是觉得我不甚适合这个职位,所以,发我双倍薪水,明年,我不必来上班了。

我捏着那张纸,怔怔地看了一会。收拾东西,然后,去对任先生说谢谢。

是的,我要谢他,诚挚地谢他没有让人事部经理把这份通知送到丝丝手里,否则,已够伤心的丝丝会怎样绝望到冰凉?这是他对丝丝最后的善待。

我离开公司的第二天。丝丝面带微笑,走进任先生的写字间,端起桌上的咖啡,睥睨而笑地看了他一会儿,猛地冷了脸,那杯温热的咖啡,在任先生衬衣上开成了一朵放射状的大花。以牺牲我换取的善待。她不稀罕。

然后,她转身,回自己写字间,收拾东西,从容不迫离开。当晚,她来找我,我不在。

冯瑞安约我喝酒,他告诉我他跟踪了丝丝,她总是在夜幕降临时,把车子停到一栋别墅楼旁,下车,站在别墅门前,静静站一会儿,离开时,满脸是泪。

我们喝酒,醉了,像两个浪荡的酒鬼相互搀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远的,看见丝丝在月光下的影子时,我愣了,一个激灵醒来,猛地掀掉了冯瑞安搭在我肩上的胳膊。

我呆呆地看着慢慢走来的丝丝,拼命想,亲爱的丝丝,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再不稀罕的爱情,也没人愿意它落到密友手里,再好的友情,触犯到这条戒律也只有死路一条。

丝丝没给我解释的机会,一个月后,她去了美国,音信杳无。她的好。就成了疼,比失去更疼的疼,在我心里,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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