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家长”变形记

时间:2022-09-23 06:00:55

自从有了孩子,屈颖妍就辞掉香港《壹周刊》副总编的职务,当了全职妈妈。她没想到,对付3个孩子,比办好一本杂志要难得多。

“妈妈,为什么你老不笑?”

在大女儿上幼儿园阶段,屈颖妍一直很快乐。她帮女儿选的是一家放羊式教育的幼儿园,当时有朋友警告她:“你惨了,这家幼儿园的孩子出来是不识字的。”而朋友5岁的孩子已经会写“警察”了。结果,大女儿上小学一年级时,老师问:“谁不会背乘法口诀表?”只有她女儿和一个男孩儿举手,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在幼儿园或者课外补习班学过了。

在香港,补习班非常普遍,连幼儿园的3岁娃娃都上。因为香港的幼儿园只上半天课,很多家长就报两个幼儿园,早上一所,下午一所,一所学普通话,另一所学英文。香港人把这种现象称做“催谷”,催着稻谷早早成熟的意思。“香港家长最害怕的是孩子有空闲。”有的家长说。而喜欢“催谷”的父母,慢慢成为人们口中的“怪兽家长”。

浸在“催谷”的潮流中,屈颖妍发现自己也慢慢变成了“疯婆子”。有一次大女儿问:“妈妈,为什么你老不笑?”屈颖妍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怪兽家长”。

美国《读者文摘》曾做过一次调查,统计了亚洲8个地区、3000个14岁~18岁的孩子对父母的评价。结果香港父母的得分排名倒数第二,失分的最重要原因是“父母没有时间与孩子沟通”。屈颖妍说,香港家长常常只会这样与孩子对话――女儿说:“乌龟死了……”家长说:“你做作业了吗?”一位中学校长无奈地说,其实少当几分钟“怪兽”没那么难,至少你可以把孩子的话有耐心地重复一遍:“哦,乌龟死了……你做作业了吗?”

“吃苦是要给钱的”

对于孩子,港爸港妈们从来都是“舍不得”的,舍不得他们跌倒,舍不得他们受伤,舍不得他们失败,所以“港孩儿”问题越来越严重。于是,民间出现了各种“自理能力班”,花1000元学扣纽扣、穿衣服、绑鞋带、洗碗……家长戏称:“香港的孩子,‘吃苦是要给钱的’!”

在屈颖妍眼里,校门前是个“是非地”,一切流言飞语都在那里蔓延。

“你女儿这次考了第几?”

“第十二名。”

“不是吧?你没有帮她温习吗?你怎么做人家妈妈的……”

“你女儿星期六有没有学剑桥英语?”

“没有。”

“语法班呢?”

“没有。”

“奥数?”

“都没有,那她都学什么了?你怎么做人家妈妈的……”

正是在这样的“怪兽角斗场”,屈颖妍渐渐明白家长过度保护孩子的背后,其实是在保护证书,保护分数,保护孩子所谓的“竞争力”。

这些年,孩子们走得比前人都快,3岁已经学会上网,5岁便学会3种语言、4种乐器,7岁便懂得制作Power Point……但待人处事应有的态度却被遗忘了,或者说是被牺牲掉了。有一所学校要同学扮演白雪公主和7个小矮人的故事,可由于家长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演小矮人,最后校方只好改写了故事,将之变成“8个白雪公主”。

“你的卖点就是没有证书”

瘦弱的屈颖妍想跟香港教育抗争下去。在旁人看来,她也的确比一般人多了些资本,比如她有3个女儿,有3块试验田。

大女儿上小学时,这个自称很温柔的母亲变得越来越狂躁,会撕孩子的作业本,要求孩子成绩好。二女儿、小女儿上学时,她放松了很多。一次放学后,二女儿突然跟她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屈颖妍问:“为什么?”孩子说:“因为同学听写没得100分,回去妈妈都要打要骂的,但你却没有。”她深深感觉到,香港的家长变“怪兽”,“怪兽”逼港孩儿,大家都浮沉在教育旋涡中。

菲律宾香港人质惨剧发生后,大女儿看到电视台记者访问痛失父母的孤儿时,感叹说:“他们真好啊,不用上学了。”屈颖妍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难道你宁愿用父母双亡来换一个不上学的机会?”

这深深地刺激了屈颖妍,她一直等待一个反畸形教育的组织,可没等到。她的朋友说:“如果香港有人搞反教育制度的游行,人数肯定超过50万。”屈颖妍答:“好吧,那就由你发起吧!”朋友问:“为什么不是你?”

屈颖妍明白了,大家都是顺民,都需要一个人来出头推倒一切,让香港的教育从头再来。但她只能凭一个母亲的微弱力量去做些无力的反抗。暑假,她带女儿四处去旅游,希望看到孩子们平时在学校里所没有的快乐。

她尝试用3种实验方式去处理很多教育问题。

第一个孩子摔倒的时候,她非常心疼:“哎呀惨了,我背你吧!”

第二个孩子摔倒,她学会了克制:“怎么样,没事的话就试试自己能不能站起来走路?”

第三个孩子摔倒,她开始装作看不见。

她还从龙应台的文章里寻找启发。她说,龙应台书里的一个画面让她记忆深刻:一个毛毛雨的天气,母子俩在湖边散步,龙应台想为儿子打伞,儿子推开了。然后是又一个画面:漫步中,妈妈给儿子指点风景:“看,那里多美……”儿子的反应竟然是把母亲的手按下来:“我看到了,别指……”

渐渐地,屈颖妍了解到教育是一个松手的过程。可手放得太松,现实问题会马上出现。大女儿小升初的时候,没什么证书和奖状,别人却有很多,什么朗诵比赛、绘画比赛、阅读比赛,甚至吃水果比赛的。女儿当时很着急地说:“惨了,我没有什么证书。”屈颖妍鼓励她:“你的卖点就是没有证书。”

这位作家妈妈帮女儿做了一个很小的简历,放进了一些家里和学校里的相片,并在开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教育是一场马拉松》,文中写道:“我的女儿现在不是第一,但不等于到终点时,她不会跑第一。教育不应该放弃任何人,即使她真的跑在了最后,我们也应该为她鼓掌。”

后来,屈颖妍花半年时间写了《怪兽家长》一书,数月间就在香港再版了6次。有家长给屈颖妍写信说:我们根本就把孩子当成了掌上电子宠物,按一个键,要他吃就吃,要他拉就拉,从没想过孩子的感受。有家长称,《怪兽家长》像一剂凉茶,让家长在变身刑警狱卒、快要把孩子“处决”的边缘,悬崖勒马。

如今,屈颖妍出版了《怪兽家长2》。鹅黄色的封面上,画着很多小猪,它们或作沉思状,或呼呼大睡。她给这本书取了一个副标题:孩子复仇记。

(摘自《看天下》)

上一篇:母亲的安然 下一篇:骑车上哈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