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劳改农场到现代文明监狱

时间:2022-09-22 06:50:27

从劳改农场到现代文明监狱

清河农场已经纳入国家行政机关序列,经费也已纳入北京市财政预算体系,有没有把犯人改造好自然成了衡量监狱成绩的最高标准。

高墙之内看上去如此宁静。一小队犯人正跟着两名狱警跑步,队列轻松,并没有什么强度。“他们都是肺结核病犯。”清河分局金钟监狱狱警陈长征对《望东方周刊》说。金钟监狱关押的都是患有严重传染病的犯人,根据犯人所患疾病,他们被分类关押。作为北京市唯一的传染病犯监狱,金钟监狱不仅有肺结核患者,还有艾滋病、梅毒、肝炎等病症患者。

金钟监狱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清河农场十五分场延续至今,1998年经过改扩建,成为清河分局第一座楼式监狱,也是当时硬件设施最先进的监狱。2001年8月2日,金钟监狱七分监区开始收押艾滋病犯。从那时起,金钟监狱就成为清河分局唯一具有治疗和改造双重功能的特殊监狱。

或者可以说,金钟监狱拉开了清河分局建设现代文明监狱的序幕。这座拥有红十字标志的国家暴力机器,无疑是中国监狱管理迈向人性化文明治理的一面旗帜。清河农场已经纳入国家行政机关序列,经费也已纳入北京市财政预算体系,有没有把犯人改造好自然成了衡量监狱成绩的最高标准。

“人类到了现在,也该有这种文明了。”

倘若没有高墙、电网,没了那两道门禁,金钟监狱就像一座普通医院,而且更安静、更干净。

监狱内正中是一座白色医院楼,右侧则是一排排分门别类的监台。监合里一尘不染,所有墙上都严实地裹着一层起伏的软铁皮般的材料,以防止病犯撞墙自杀。房内有空调、电视和独立卫生设施,整个色调呈白色――种种设置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病犯的绝望心理。

这座占地74.66亩的囚禁式医院目前有干警240人,13个职能科室,设计关押能力500人。监狱内针对肺结核、肝炎、艾滋病等传染性疾病罪犯分别设置了特殊改造功能区。护士和狱警每天都会准时给病犯分发药物。

对自己的工作性质,金钟监狱的干警大都没向亲友坦白――整天与严重传染病患者接触,即便防护严密,也仍然会给人极大的心理阴影。何况,为了照顾犯人心理,在与犯人交流时,他们并没有戴上手套、口罩、帽子,也没有穿上厚厚的防护服。

“应该说我们的防护还是很到位的。你看那些传染病大医院里,医生平时看病也是不戴手套,口罩、帽子,不穿防护服。”陈长征说。其实做到这一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要迈过多大―道坎。

在金钟监狱刚刚收押艾滋病犯人时,即便是清河分局其他监狱的同事们,对他们也是心有忌惮,平时总开玩笑说“离我远点”。虽然是玩笑话,但对陈长征们却是不小的刺激。

金钟监狱曾专门带队到北京有名的传染病大医院参观学习,也请专家来讲课,告诉大家只要防护得当,艾滋病并没有那么可怕。但同事们的忌惮并非不可理解。金钟监狱生活卫生科科长牛爱生在讲述自己抢救病犯的经历时,就仍然心有余悸。

那次,一名艾滋病犯人在监狱内的医院就诊时,不慎摔下台阶,磕到头部,血不断涌出。当时正在值班的牛爱生与另一位年轻同事一起架起病人,开车送至市区医院。而在这期间,牛爱生还在没有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帮助病犯小便。

“艾滋病人的血液特别危险,但当时没办法,好在没出什么事。”牛爱生说,必须把犯人的事情做好,这是尊重他们最起码的人格。“人类到了现在,也该有这种文明了。”

监狱顺应时代的发展,科学有效且人性化地对罪犯进行改造,在金钟监狱的体现无疑最为明显。病犯大都抱有绝望与报复心理,对于那些和病犯们朝夕相处的狱警来说,每一个传染病罪犯都可能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2009年1月收入金钟监狱的重症病犯徐淼,患有艾滋病、肺结核、丙肝三种传染疾病。金钟监狱给他单独一个房间。从金钟监狱的监控摄像来看,徐淼情绪还算稳定,护士定时去给他送药,而他则躺在床上听收音机。

“我们会经常去跟他说说话,保证他情绪稳定。”陈长征说,他们要极力避免病犯自杀等紧急事件。金钟监狱正式成为传染病犯监狱以来,五六年间共遇到二三十起紧急事件。

“每一次紧急事件,我们都脱一层皮啊。”金钟监狱监狱长刘建国说,保证病犯不出现非正常死亡,是一个硬性要求,每一名干警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即便有些重症病犯因病死亡,也需要医生鉴定,北京市监狱管理局鉴定,北京市检察院介入调查,然后才能通知家属,准备善后。“监狱是不能自己认定罪犯正常死亡的。”牛爱生说。

“让走出清河的人远离犯罪”

清园监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所大学。这所漂亮的监狱崭新而整洁,监狱内是宽敞的道路与广场,道路两侧有各色彩旗。

清园监狱是在1996年由原来的清河劳改总队十二支队更名而来。2002年北京市投资7000万元对其进行了改扩建。作为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着力打造的特色监狱,清园监狱结合出监、常规、集训三种管理模式,着重开展创业培训、就业指导、职业训练及拓展训练,摸索先进的届临出监罪犯的改造模式。

走进清园监狱广场两侧那些三四层的崭新楼房,学生宿舍般的房间里,犯人们显得清洁而轻松。他们大都要在两三个月之后走出监狱。

“‘以改造人为中心,全面提高罪犯改造质量’是现代清河为之奋斗的共同目标。《监狱法》颁布以来,监狱‘以改造人为宗旨’的意识已经得到确立,干警体罚虐待罪犯的顽疾已经得以根治,罪犯合法权益得到了保障。”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局长魏书良说。

早自1998年起,清河分局举办了“整治打骂体罚”活动,收效显著。

随后,北京市监狱局提出了“干警工作与罪犯改造之间构建和谐关系”。在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局长郑振远看来,这需要干警的能力与素养。而为了更好地发挥干警能力,提高罪犯改造质量,北京市监狱系统正在积极构建罪犯科学分类体系。

2005年6月,清河分局潮白监狱成为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分级管理试点单位,当时对罪犯的分级管理只是按照刑期、犯罪性质等一些基本属性划分,比如按刑期分,十年以上是重刑犯,十年以下是轻刑犯,或按照判决书定罪性质分类。

2007年10月,潮白监狱正式转为科学分类试点单位,监狱首先会根据罪犯的危险程度,而不是刑期与定罪性质等,把罪犯分为高度戒备、中度戒备和轻度戒备。

对于高度戒备的罪犯,首先会进行服刑指导,诸如如何面对漫长的刑期,做好心理调节等等;中度戒备的罪犯则主要是适应监狱生活;轻度戒备的罪犯,主要进行的是与社会衔接的教育,比如出去做什么。

“监狱每半年都会给罪犯做一次危险评估,随时了解情况。”潮白监狱副监狱长孟巍说。每年都会有罪犯发生反复,2009年潮白监狱就有10名罪犯从中度戒备回到了高度戒备。2007年初,北京市

监狱系统新设置了心理矫治室,对罪犯的性格特点有了比较清晰的监控与判断。

2009年6月,科学分类体系在整个北京市监狱系统全面铺开。此时,对罪犯进行科学分类,已经有了一整套经验与规范。仅仅是一个罪犯分类的标准,就有数十种因素需要考虑。如客观要素有性别、年龄、国籍、身体状况、刑期、犯罪史、成长史、家庭情况等;主观要素有危险程度、改造表现、改造难度、改造需求等。

2008年6月,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提出“把刑释解教人员重新违法犯罪率作为衡量监管工作的首要标准”,清河分局也把“让走出清河的人远离犯罪”作为愿景。

清河分局关押的都是北京籍犯人,罪犯走出清河融入京城社会,仍然可能面临社会歧视、家庭和单位不接纳等困难。其实,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清河农场已经引进社会帮教。监狱只是对罪犯改造的一个环节,进入社会的刑释人员需要更多包容。

“社会背景变了,你自然就得改”

现在,北京市监狱管理局14所押犯监狱已有9所被评为“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走过60年,清河农场从新中国第一劳改农场变成了现代文明监狱。

在清园监狱监区,有一小片类似四合院的地方,这是一个特殊的集训分监区(惩教分监区),被称为“监狱中的监狱”。相对于监狱其他分监区管理模式,这个集训分监区的铁栏杆更为严密,专门设有禁闭室。这是清园监狱的另外一个特殊功能――所有清河分局所属监狱违反监规纪律的犯人,都被送到这里来进行集中教育改造,包括对出现思想包袱、可能发生自杀、自残或其他各种危险倾向的犯人开展集中危机干预和集中疏导教育。

“对犯了错或可能出现危险的犯人,我们的主要任务是通过集中疏导教育,化解矛盾、消除危险,待危险消除了,重新开始常规教育改造。千万不要误解为集训队提高对犯人的惩罚,法律法规绝不允许出现以任何理由打骂体罚犯人的言行,这是所有干警内心的‘高压线’。”集训大队指导员李长金介绍说。

杨鸿杰是这个集训大队的队长,有35年从业经验的他一肚子故事。北京南城的“惯犯”“大哥”,杨鸿杰大都打过交道。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看中了他的经验,给予他“专家型干警”称号。

对于清河农场来说,杨鸿杰算是一个过渡期人才。他从老一辈清河人那里学得了经验,又能与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干警打成一片。“传统观念是藐视犯人。”杨鸿杰说,在他的印象中,老一辈干警们经常对犯人说的话就是,“你这个人就这样了”,“你一定要改正”。

那时候,即便是被派出所找去谈一次话,也是非常丢人的事。被关押的犯人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干警认为,我代表政府,你是犯人,我们一句话,你们就得听。”杨鸿杰回忆说。

这种观念极为顽固,即便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清河农场大量招收大学生,对于这种习惯思维也作用不大。

杨鸿杰经常看专业书籍,尽管他认为实践更重要,不过,他也知道,书上的说法是对的,“迟早要走这条路,他们还是比较先进的。社会背景变了,你自然就得改了。”

改革开放之后,清河农场的政治性特征正在弱化,新中国成立之初所赋予它的历史使命一定程度已经完成。现在,清河农场所遗留下来的种种问题,诸如远离城市的布局,以及其特殊的政治性质,使其与现代社会的对接还处于努力过程中。

“北京监狱系统将会认真贯彻落实《监狱法》提出的‘惩罚与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宗旨’的监狱工作方针,全面提高罪犯改造质量,努力降低重新犯罪率,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刑罚执行制度,建立公正、廉洁、文明、高效的新型监狱体制。”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党委书记、局长郑振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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