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中的枷锁 枷锁中的存在

时间:2022-09-22 01:15:45

【摘要】毛姆《人生的枷锁》中的自传性主人公菲利普背负着宗教、、金钱与物质以及本国文化、传统习俗所附加在他身上的这样那样、有形无形的重重枷锁,这使他在人生的旅途上举步维艰、苦不堪言,但挣脱枷锁、一身轻松并非就是真的自由、辉煌,实际上人的价值、人的非凡更多的并不在于怎样摆脱掉种种枷锁(当然也不可能),而在于人有勇气背上枷锁,或者说有胆量去挣脱掉原先的枷锁背负起新的枷锁,枷锁对人来说不仅仅是重负,也是一种使命、责任和创造的动力。

【关键词】毛姆枷锁存在故事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089(2014)05-0077-02

一、引言

英国现代著名作家威廉・萨默赛特・毛姆(1874―1965)被誉为是“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人生的枷锁》(1915)Of Hunan Bondage (也有译作《人性的枷锁》)是他的代表作,小说问世后,颇得当时不少著名作家和评论家的好评,有人曾问毛姆为何不再写一部《人生的枷锁》这样的小说,毛姆回答说,因为我只有一次生命,我花了三十年才收集到写这部小说所需的材料,看来对“最会讲故事”的作家来说,有的故事也只能讲一遍。实际上,直到今天,《人生的枷锁》也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完全可以和《儿子与情人》、《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魔山》并列,因为《人性的枷锁》也是处理年轻人的启蒙、人生意义的探索、自由的希冀等古典主题的杰作。”[1]小说原以希伯莱预言家艾赛亚(《圣经》中人物)所说的“美自灰烬出”为题,后来毛姆在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中见到“人生的枷锁”一说,欣然做了更改。斯宾诺莎认为:人屈从于感情,有如套上了枷锁;只有运用理智,人才自由。他主张人们应运用想象和理智,变经验为预见,这样才能掌握未来,才不致沦为“过去”的奴隶。实际上,毛姆借用这一说法作为小说的标题,但书中所写内容却远远超出了斯宾诺莎的原意,就像卢梭所言:“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2]主人公菲利普・凯里并不仅仅屈从于感情的枷锁,他也并不仅仅是感情的奴隶,那么他处于怎样的重重枷锁之中呢?

二、宗教的枷锁

我们大约按照主人公菲利普的人生历程探究他所承受的重重枷锁,首先是宗教的枷锁,菲利普幼年父母双亡,后由当牧师的伯父抚养,又进入坎特伯雷皇家公学附属预备学校读书,该学校鼓励学生立志领圣职,当牧师,而学校的教学安排,也着眼于让学生日后能够终身侍奉上帝,可以说他是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长大的。在他十二岁那年,学校里掀起一股笃信宗教的热潮,他本来思想就比较活跃,这股热潮一来,他变得十分虔诚,申请加入了“圣经联谊会”,“圣经联谊会”的读经办法是交替诵读《旧约》和《新约》中的一个篇章。一天晚上,菲利普看到《圣经》中耶稣基督的这样一段话:“你们若有信心,不疑惑,不但能行无花果树上所行的事,就是对这座山说你挪开此地,投在海里,也必成就。你们祷告,无论求什么,只要信,就必得着。”(《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1章22节),他又在两三天后牧师的布道中听了这段话,他突然觉得这些话似乎是针对自己讲的,于是他虔诚地祈求万能的上帝在新学年开始前治愈他的跛足,为此,他冒着严寒,赤身跪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向上帝做祷告,尽管他十分虔诚,可他的祷告似乎根本不起作用,他的跛足依然如故,他无法抵御向他阵阵袭来的疑虑,他把自己的切身体验归纳成这样一条规律:谁也没法心诚到《圣经》上所说的那种地步,他觉得不管是他的伯父还是《圣经》都一直在耍弄自己。而等到他年事稍长,有了分析判断的能力,他便自觉地发出:“我不明白一个人干吗非得信奉上帝”的呐喊。他意识到:“信仰是外界强加给他的。这完全是环境和榜样在起作用。新的环境和新的榜样,给了他认识自我的机会。抛弃童年时代形成的信仰,毫不费事,就像脱掉一件他不再需要的斗篷一样。”[3]如果说信仰是外界强加于人的,人可以像脱掉一件他不再需要的斗篷一样扔掉它,但有的枷锁似乎就不那么容易扔掉了,比方说的枷锁。

三、的枷锁

《人生的枷锁》中写了菲利普与几位女性的纠葛,其中用笔最多的是他与爱皮西点心店的女招待米尔德丽德的相识与交往。他在伦敦圣路加医学院学医时,爱上了这位俗不可耐的女招待,为她神魂颠倒,荒废了学业,并耗费了大量父亲留下的遗产。菲利普怎么会爱上这样的女性,按照菲利普自己的说法,似乎根本不可能。菲利普觉得她的名字古怪可笑,长得也不漂亮,菲利普将她的面部五官逐一品评过去,不论是她嘴唇的形状,还是她那病态的肤色都激起他的反感。米尔德丽德人品平庸,词汇贫乏,谈吐无味,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言词,菲利普注意到她在观看通俗歌剧时怎么被那些噱头逗得格格直笑,还注意到她举杯呷酒时如何有意翘起那根兰花小指。总之,米尔德丽德的举止连同她的谈吐,都令人作呕。而诺拉呢?诺拉是爱恋着菲利普的一位女小说家,他认为诺拉要比米尔德丽德高强十倍,诺拉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乐趣,同诺拉谈话时他心情更为愉快,她要比米尔德丽德聪颖得多,而且性情更为温柔,她是个贤淑、诚实、有胆有识的小妇人。而米尔德丽德呢?他痛苦地认为,这几个形容词没有一个她是配的。虽然两位女性孰优孰劣菲利普看得一清二楚,他却日夜思念着米尔德丽德,他宁可只同米尔德丽德呆上十分钟,也不愿同诺拉呆整整一个下午,他把在米尔德丽德冷冰冰的嘴唇上吻上一吻,看得要吻遍诺拉全身更有价值,倘若菲利普还有理智的话,他应该矢志不渝地守着诺拉,但事实却是他根本无法自拔,米尔德丽德就像铭刻在他心上了,他对她怀有不可名状的、强烈的思慕之情,他觉得最后只有待到双目闭合时,他的欲壑才能填平。“纵然她无心无肝、腐化堕落和俗不可耐,纵然她愚蠢无知、贪婪嗜欲,他都毫不在乎,还是爱恋着她。”[4]关于此种情形,毛姆的另一部著名的小说《面纱》里的男主人公和菲利普如出一辙,他曾对自己爱恋着的女性说过类似的话:“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5]这种荒诞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解读,按照现代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观点,我们可以把人的心理“区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6]本我是最原始的、无意识的心理结构,它是由遗传的本能和欲望构成的。在本我中,充满着发自本能和欲望的强烈冲动,它们始终力图获得满足。因此,本我其实是一种非理性的冲动,它不受逻辑、理性、社会习俗等等一切外在因素的约束,仅受自然规律即生理规律的支配,由性的冲动构成,遵循快乐原则行事。用弗洛伊德本人的话来说,本我根本不懂什么是价值,什么是善恶与道德,而无时无刻不是与快乐原则携手,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发泄一通。自我是受知觉系统影响经过修改来自本我的一部分。它代表理性和常识,接受外部世界的现实要求。因此,它根据唯实原则行事,它的大部分精力用以控制和压抑来自本我的非理性冲动,自我与本我的关系就像骑手与他的马的关系。“假如骑手没有被马甩掉,他常常是不得不引它走向它所要去的地方;同样,自我习惯于把本我的欲望转变为行动,好像这种欲望是它自己的欲望似的。”[7]而超我是人性中高级的、超个人的方面,它也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良知、自我批判能力之类的东西,它代表人内心中存在的理想的成分,它以良知的形式支配者自我。虽然超我也对自我产生作用,但无疑本我的力量是最大的。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看待菲利普的不可理喻,那是因为他的自我与本我相比是可怜的,它不仅不能从根本上影响、驾驭本我,反而时时处处要受本我的限制和支配,这就是他被他理性上并不喜欢的米尔德丽德弄得三迷五道的根本原因,而本我对菲利普的左右可谓是他身上的另一道枷锁。

四、金钱与物质的枷锁

菲利普在巴黎学画时的老师富瓦内曾向他直言不讳地指出金钱或物质对艺术家的影响,实际上也是对所有从事任何行当的人的影响,他认为:要时时刻刻为生计操心,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丢脸的了。金钱好比第六感官,少了它,就别想让其余的五种感官充分发挥作用。没有足够的收入,生活的希望就被截去了一半。人得处心积虑,锱铢必较,穷困会使人变得卑贱,会使人蒙受没完没了的羞辱,扼杀人的雄心状志,甚至像癌一样吞蚀你的灵魂。艺术家要求的并非是财富本身,而是财富提供的保障:有了它,就可以维持个人尊严,工作不受阻挠,做个慷慨、率真、保持住独立人格的人。如果说当时菲利普衣食无忧,他老师的言论对他如同隔靴搔痒、对牛弹琴的话,那么当他穷困潦倒不得不在一家商店里当招待员时,他就有切身的体会了。他认为只有一件事能使他摆脱眼下的困境,那就是他那位牧师伯父早日去见上帝。到那时,他可以获得几百英镑,有了这笔钱,他就能够在医院修完全部课程。为此,菲利普渐渐一心一意地期盼着伯父快快死去,为此他朝思暮想,简直成了个偏执狂。如果得不到伯父的遗产,菲利普唯一的断然措施就是自杀。他一门心思期盼着他伯父快快死去,不停地做着同样的梦:一天清晨,递来一份报告那牧师猝然去世的电报,从此彻底自由了!当他真的回去看望他病入膏肓的伯父时,他注意到两瓶药:一只瓶内装有他伯父定时服用的药物,另一只瓶内装有鸦片剂,这种鸦片剂倒好后摆在他的床头边,一般在凌晨三四点钟吞服,如果倒药时加大剂量,不费举手之劳,他伯父就会在夜间一命呜呼,而且任何人都不会有所怀疑。菲利普一想到自己手头拮据、急需用钱,便情不自禁地攥紧拳头。他一想起这个充斥着他脑海的念头,他那颗心便怦怦直跳。虽然他极力想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排遣出去,但无济于事。结果他伯父的生命真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他所考虑的是谋财害命啊!他怀疑旁人是否有过类似的想法,还是自己反常、邪恶。”[8]如此看来,先前他的老师富瓦内的一番言论分析得多么透彻、一针见血呀!物质或金钱是捆绑在人身上的另一副枷锁,在这副枷锁的差遣下人会走火入魔到何种地步。的确,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求有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依次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生理需求包括食物、住房,安全需求包括对人身安全、生活稳定以及免遭痛苦、威胁或疾病等的需求。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之前,人们唯一关心的就是这种需求,“它们同样可能完全控制机体,几乎可能成为行为的唯一的组织者,调动机体的全部能力来为其服务。”[9]而在这种需求急需满足时,这种低层次的物质与金钱需求就是人身上的一副坚实的枷锁。

五、人――枷锁中的存在

实际上,小说所揭示的菲利普所受的枷锁当然不只这三种,还包括本国文化以及传统习俗所附加在他身上的这样、那样、有形、无形的枷锁,比如作为一名英国男性他就要当一名地道的绅士,又比如作为一名医生他应该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等等,在此不再赘述,虽然菲利普曾在德国生活过一年,后又在法国巴黎呆了很长一段时期,这使他体会到生活在国外的一些好处:“你既能具体接触到周围人们的风俗习惯,又能作为旁观者客观地加以观察,从而发现那些被当地人视为须臾不可缺少的风俗习惯,其实并无遵从的必要。你不会不注意到这样的情况:一些在你看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信仰,在外国人眼里却显得荒唐可笑。”[10]也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眼界,小说结尾处菲利普意识到他一辈子都是遵循着别人通过嘴说手写向他灌输的理想行事,而从来不是依从自己的心愿行事,他的一生总是受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受他真心想做的事情所左右,于是他要挣脱重重枷锁,不再考虑那些事情,似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认为一个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干活、结婚、生儿育女,最后悄然去世,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然而却是最完美的人生格局,但是这种最简单最完美的人生格局,表面上看是最自然最普通的,但实际上并没有摆脱掉这样、那样的枷锁,实践这种人生格局的芸芸众生谁的身上没有枷锁和重负呢?本来人就是大自然的有机的身体,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从自然这个母胎中分离、进化出来以后,即便是经过漫长的历史过程也不可能完全脱尽自然的胎记,仍然不同程度地保留着动物的原初阶段的属性、机能和需求。对此恩格斯指出:“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11]兽性大约就对应着弗洛伊德人格结构中的本我,也就是说不管是《人生的枷锁》中的菲利普还是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谁也不可能完全摆脱掉本我或原始欲望等非理性因素的左右,同样,人也是文化的人,而“文化是一个复合的整体,其中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人作为社会成员而获得的任何其他的能力和习惯。”[12]不管生活在何种文化环境中,人都不可能完全摆脱构成文化各因素的影响和束缚,不可能实现完全的自由,完全的自由、绝对的自由对人来说无异于人要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实际上人的价值、人的非凡更多的并不在于完全摆脱掉种种枷锁(当然也不可能),而在于他有勇气背上枷锁,有胆量去挣脱掉原先的枷锁背负起新的枷锁,枷锁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重负,也是一种使命、责任和创造的动力。就像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经》一书中写道:“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即离别现实的存在。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13]也就是说,挣脱枷锁、一身轻松并非就是真的自由、辉煌,反而走向了虚空,因为我们每个人既要在枷锁中生,又要在枷锁中死,而我们的价值也要在枷锁中实现。

六、结语

作为二十世纪英国文学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雅俗共赏的作家之一,毛姆的作品流行于世界各地,虽然他的许多作品,多数是适应市场的需要,从而赢得很大利润,并且,毛姆的每一篇作品在形式上都不是实验的或新奇的,他的每行文字都清晰无比,因此,批评家无法靠毛姆维持生计。尽管如此,毛姆绝不是一位通俗作家,毛姆不同于许多作家之处就是他从不把自己的作品打造得道貌岸然,也无意用先知般的口气指导蒙昧的读者该如何生活,他认为,小说要有故事,那是因为“故事其实是小说家为拉住读者而扔出的一根性命攸关的救生绳索……小说家通过自己所讲述的事件、选择的人物以及对他们的态度,为你提供一种对生活的批判。这种批判也许既不新颖也不深刻,但它在那里了;其结果是尽管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已经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成了一个道德家。”[14]同样,这种讲故事的方式未必就不启发读者的思考,米兰・昆德拉曾给小说下定义:小说是一种散文形式,借助实验性的自我(即人物),“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经发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的场所。是一切人可以成为的,一切人所能够的。小说家发现人们这种或那种可能,画出 ‘存在的图’”[15]也就是说,小说立足于具体的时代、社会甚至个人但它却说出永恒、普遍的人生人性的真谛,而毛姆的《人生的枷锁》恰恰正是这样的作品。

参考文献:

[1]克利夫顿・费迪曼.一生的读书计划[M].乔西,王月瑞编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567.

[2]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4.

[3][4][8][10]毛姆.人生的枷锁[M].张柏然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22,370,605,280.

[5]W・萨默塞特・毛姆.面纱[M].阮景林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62.

[6][7]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林尘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232,214.

[9]亚伯拉罕・马斯洛.动机与人格[M].许金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22-23.

[1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110.

[12]克莱德・克鲁克洪.文化与个人[M].高佳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3.

[13]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M].韩少功,朝刚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16.

[14]毛姆.毛姆读书随笔[M].刘文荣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23.

[15]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孟湄译.三联书店,北京:1992:42.

作者简介: 何玉蔚(1968.7―)女,汉族,山东淄博人;讲师;研究方向:西方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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