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承志《心灵史》西方文化资源及其意义

时间:2022-09-22 10:31:14

论张承志《心灵史》西方文化资源及其意义

摘 要: 张承志的《心灵史》是一部融合文学、宗教、历史为一体的小说,无论从思想上还是写作形式上来看,它都是一部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品。作为一部在90年代文坛上独树一帜的作品,在形式上渗透了不少的西方文化资源,本文主要从文章风格、地理环境、叙事理论、写作方式这样几个角度来探讨《心灵史》的西方文化资源。

关键词: 张承志 《心灵史》 西方文化资源

上世纪80年代,作家开始热衷于探讨人性、生命的深度、人生的价值、存在主义、精神分析等,这一系列关于探讨人内在的现代主义观念成为了当时文学思潮的主流。到了90年代,由于当时中国文坛上具有人文精神的知识分子大都带有西方文化的背景,并且此时的文坛呈现出文化多元化的特征,因此出现了一批以基督教为信仰的维度进行创作的作家,如北村的《愤怒》、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等。在他们的作品中透露出人的无力与苦难,进而也探讨了关于命运及神性的相关思考。而伊斯兰教,似乎更是一种过于极端的宗教,因此主流文人作家将其作为信仰的少之又少,而张承志却是这鲜有人群中的一员。张承志的长篇小说《心灵史》是其创作生涯及精神旅途中的重要收获,无论从思想上还是从写作形式上来看,它都是一部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作品。

张承志说:“《心灵史》不是小说但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文学的力量和掩护,它也不是历史学但比一切考据更扎实。比起《热什哈尔》等纯粹宗教著作来,它保留了世俗的、广义的、个人的权利。其实我也无法对它实行分类。”诚然,《心灵史》有着小说的形式,有着史书的严谨,又有着宗教著作的内核,这样一部将文学、历史、宗教融入一炉的著作,具备了丰富的思想内涵,我们很难将其归类。《心灵史》全文二十四万三千字,围绕着中国哲合忍耶受难史展开,是一部渗透着宗教狂热和渴求的长篇宗教小说,更是一部中国哲合忍耶教苦难心灵历程的宗教史诗。作者从哲合忍耶这一穷人的宗教诞生的背景着笔,描写了自第一代道祖马明心创立自己的教派至第七代宗教领袖马元章这两百多年间,哲合忍耶这样一个由贫穷农民结成的集体,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所经历的苦难与牺牲、悲愤与屈辱的历程。《心灵史》的核心主题是关于哲合忍耶即中国少数民族回族伊斯兰教宗教的信仰问题,从内容主题方面来看似乎与西方文化没有太大的关联,但是从小说的形式上可以看到作品中渗透了西方文化的资源。

首先从文章的风格方面来看,张承志创作的《心灵史》,是一部为穷人宗教写的悲壮的史诗。这种史诗的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显克维奇的长篇小说《你往何处去》的影响。显克维奇的长篇小说《你往何处去》是一部真正的基督教史诗,作者在作品中倾注了强烈的感情,作品带有强烈的总体效果和带有相对独立性插曲的史诗风格。《心灵史》从文章的史诗风格上来看,不难看出显克维奇对张承志的影响。当我们阅读作品的时候无不深刻地感受到作者在如火燃烧般灼人的基调中向读者描述着中国哲合忍耶教历尽无数苦难的生存史。教徒们在其导师马明心被逮捕杀害后,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圣战,每一次的圣战都是那样的惨烈与悲壮。与一般的战争定义不一样,作者给圣战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圣战,只有在不堪宗教歧视和保卫心灵的信仰不被消灭而发动时,才能够成立。仅仅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能够以圣的名义流血”。于是,在乾隆四十六年,哲合忍耶的起义圣战中,四百五十名勇士殉教,近七十名勇士被俘后杀害,但绝无一人投降。哲合忍耶用自己的热血,矗立于世界伊斯兰的绿旗之林。在一次一次的圣战中,教徒们都是抱着殉教的坚定信念,试想一下,如果战争的一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参战,那么这场战争是何等地令人震撼。小说的语言文字也有着仿佛经过火焰熏烤过而迸发出的火山岩融般滚烫的力量:“在中国,有一种声音渐渐出现,它变得清晰了,它愈来愈强,这是心灵的声音,它由悠扬古朴,逐渐变成一种痴情的强烈,它反复地向着这难解的宇宙和人生之一,又反复地相信和肯定,大约在晨曦出现时,大约在东方的鱼肚白色悄悄地染上窗棂的时刻,那声音便成了响亮的宣誓,它震撼着时间的进程,斩钉截铁,威武悲怆。”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体会出张承志奔泻浓烈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样浓烈奔放的文字使得作者汹涌的诗情得到黄河奔腾般的宣泄。

其次,是文章叙述的背景,也就是故事发生的地理环境。英国著名评论家迈克·克朗在《文化地理学》中讲过这样一段话:“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小说的世界由位置和背景、场所与边界、视野与地平线组成。小说里的角色、叙述者、以及朗读时的听众占据着不同的地理和空间。任何一部小说均可能提供形式不同,甚至相左的地理知识,从对一个地区的感性认识到对某一地区和某一国家的地理知识的系统了解……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个包含的地理意义、地理经历和地理知识的广泛领域。”虽然不能明确地说明张承志受到迈克·克朗本人的影响,但是迈克·克朗的关于文学的地理学属性观点在张承志的《心灵史》笔下得到了很恰当地运用。在《心灵史》的第一章“什么是哲合忍耶”中,作者首先对地理环境作了一番描述:“……首先映入人的视野的世界——是一片茫茫无尽的,贫瘠的黄土高原。不用所谓深入。只要凝视着它,只要你能够不背转身而一直望着它,这片焦黄红褐的裂土秃山就会灼伤你的双目。在恐怖的酷日直射之下,眼睛会干涩,皱裂、充血,一种难以形容的旱渴会一直穿透肺腑,让人永远渴水。”《心灵史》的地理环境是干旱、贫瘠、苍茫的大西北黄土高原,这样的地理背景在很大程度上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也就是说,正是这样苍茫辽阔的大西北黄土高原风貌帮助生长在这片大地上的穷人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哲合忍耶教派。“这种肃杀的风景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残忍的苦旱灾变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滚滚几千里毫无一星绿意只是干枯黄色的视觉是不能理解的,这种活不下去又走不出去的绝境是不能理解的——大自然的不合理,消灭了中国式的端庄理性思维。穆斯林们在这一代代繁衍生息中,用苏菲主义的新鲜逻辑平衡了自己痛苦的心”。是的,这种活不下去又走不出去的绝境是回民门产生的土壤,也正是这种“绝境”,反而成为了哲合忍耶产生的精神净土。张承志本人也指出:“理解这片风土,热别是承认陇山周边的神秘气氛,对于理解本书描写的哲合忍耶教派很重要。甚至应当认为,正因为这里已经丧失了俗世经济文化的起码生机,所以慈悯的造物主才把彼世的神性优先降于此地。”谈到哲合忍耶,你会很自然地与苍茫贫瘠的大西北紧紧相连,它始终充斥着一种具有神秘气息的地理学概念,这也使得整部《心灵史》的内在地理学属性得到很鲜明地展现。

第三从文章的叙事理论来看,《心灵史》是一部宗教性的“史书”,但同时它也是一部小说。因此在读这部小说的时候,读者不免要提出这些疑问:“作者是如何处理个体与群体、书写者与被书写者的关系的?作品中展现的哲合忍耶式的历史意识和历史主体意识是一种想象性建构还是一种本质性的存在?”哲合忍耶是一个有着浓厚的群体意识、历史意识及历史主体意识的教派。一代代的宗教领袖是教徒们的核心,为保护自己的宗教领袖,教徒们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圣战,但宗教领袖的最终结局都是非常凄惨的。哲合忍耶认为牺牲是最美的事情,是进入天堂的唯一道路,他们的群体意识中充斥着浓厚的深刻悲观主义,惨烈的“金积堡战事”就是其深刻悲观主义的产物。这种群体属性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历史意识和历史主体意识:“中国回民中没有任何一个集团能像哲合忍耶这样牢记历史。也许中国底层民众的任何一个民族或集团都不能像哲合忍耶这样牢记历史……哲合忍耶至今有这种历史主角的幻觉。”《心灵史》无疑是一种文学创作,我们可以将《心灵史》称为融历史、宗教、文学于一体的小说。既然是小说,那么作品中展现的历史意识及历史主体意识是作者的一种想象性的架构还是其本质性的存在呢?在这里,作品鲜明地展现了美国后现代历史学家海登·怀特的历史叙事学理论:“如何构造特定的历史状况取决于历史学家将特别的情节结构与要赋予特别意义的一组历史事件进行匹配的感性。这从根本上讲是文学的,即小说创作的运作。”换句话来说,就是说《心灵史》是以小说的形式写成的历史著作,在作品中作者对历史事件及情节结构的构造运用了独特的文化范畴——哲合忍耶。《心灵史》是一部宗教小说,作品从表层上也不难看出是一部宗教史,实际上我们更应该看出作者通过对哲合忍耶这段宗教史的描述,表达的是一种信念、追求、理想。哲合忍耶的形象是抽象的,它所代表的是一种精神和信仰的存在。作者为了刻画出这种抽象的形象,将自己对哲合忍耶的情感到哲合忍耶的有着特别意义的历史事件中去,作者在文章中不是以隐含的作者身份出现的,相反作者即叙事人,是整部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国文学批评家罗兰·巴尔特在其《叙述美学》中有这样一段话:“谁是叙事作品授予者呢?迄今似乎已有三种看法,第一种看法以为叙事作品是一个人(就该词的实足的心理意义而言)表达出来的,这人具有个名称,即作者身上有个定期提笔写故事的,清晰可辨的人,他的‘个性’和艺术不停地互相交流。”《心灵史》的作者张承志就是这一类作者的实践者,我们或许不应该过多地苛求作品中的哲合忍耶展现出来的意识是作者想象性的构架还是其真实性的存在,而是应该看到作者通过哲合忍耶展现出来的精神意识、信念及追求。

最后,从文章独特的写作方式来看这部著作的西方文化资源。巴赫金在研究拉伯雷小说的时候,提出了著名的“时空体”理论,即:“这里问题还不仅仅在于小说的情节还没有集中到个人家庭生活的私事空间里,也依然发生在蓝天之下,移动在大地之上,表现为征战和旅行。问题在于人以及他生活中的一切行为、一切事件与时空世界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这一特殊的关系,我们可以归结为:质量水准(‘价值’)同时空规模(量)是相符的,形成正比。”这里的“质量水准”好比是事物的价值,而时空规模即事物存在的空间,换句话讲,事物价值的优劣与其存在的空间是成正比的,这方面的反例在中国现当代文坛上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张爱玲作品中的姜公馆、白公馆都是其代表,而《心灵史》中苍茫广袤的黄土高原则是其成正比的最佳例证。《心灵史》的空间范围跨度非常大,从云南到甘肃到新疆,可以说包含了整个大西北黄土高原,这样的空间给文章营造了大气、壮阔、恢弘的气势,依照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哲合忍耶教派在这样广袤的空间中产生并存在着,哲合忍耶展现出来的信仰是那么的令人震撼——“在生死关头,人应当怎样才不愧为人”。读者从中获得了一种属于哲合忍耶式的生命体验,正如张承志在《心灵史》序言中对这种生命体验的阐述:“我被灵感和冲动窒息了。我如此渺小,而郎阔的世界却在争抢着我。谜底全数公开,本质如击来的大浪,数不清的人物故事熔化着又凝固成一片岩石森林。我兴奋而恐惧,我真切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我只想拼命加入进去,变成那潮水中的一粒泡沫,变成那岩石中的一个棱角。”这种生命体验在狭隘空间中是不可能获得的。

《心灵史》虽然是一部纯以哲合忍耶为主题的小说,在内容思想上受到的西方文化影响不是很大,但是张承志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学者型作家,他有着多种文明集于一身的开阔视野,他曾坦言:“我这个人不能在一个文化范畴里被限定,我注定是要接触更多的文化,把它们变成自己内心的参照体系。30年后我逐渐有了这样的理论:即一个作家或知识分子,不能只拥有一种文化。”《心灵史》在文章的风格、作品中涉及到的地理环境、叙事理论及写作方式方面都鲜明地展现了作者多种文化集于一身的学者型风范,其中所体现的西方文化资源值得后人学习和研究。《心灵史》以其独特的题材、风格等方面的特点,无疑成为了90年现当代文坛上色彩独异的风景线。

参考文献:

[1]张承志.心灵史.电子图书.

[2]张伯存.无疆界写作——重读张承志《心灵史》[J].作家作品论,2010:(1).

[3]高守亚.张承志.《心灵史》窥探[J].六盘水师专学报,1999:(3).

[4]巴赫金.小说理论[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5]海登·怀特.后现代历史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上一篇:浅析明末人物李成栋 下一篇:浅论王安石词中的三种人生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