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她就是天使

A

那个女人手劲不小，且麻利，水盆里的鱼任是怎么逃，最终还是跃到她手上，然后手起刀落，鱼鳞，鱼肚，鱼骨，鱼肉，分崩离析，只在眨眼之间。

整个水产市场，就数她的生意最好。

这是我第三次来她的店，兜里揣着8DOO元，我全部的积蓄，加上零落打工攒的一点，给她，她不要。

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因为三个月前，我开的一辆装满砂石的卡车在路口等红灯时，严重超载的砂石车忽然发生侧翻，山洪一般的砂石飞泻而下。压扁了旁边一辆小汽车。汽车内在顷刻间毙命的，是她的丈夫。

她不要我的钱，也不要我坐牢，当成了一摊肉泥的丈夫被抬出来时，她甚至没有眼泪。

因为受害者家属坚持放弃任何赔偿和法律惩戒，我只在拘留所待了15天，所有人都说，你小子运气太好了。

我也想不到自己的运气会这样好，但是无边的罪恶感折磨着我。我深深记得那个女人空洞着眼眶，挤不出眼泪的样子。

极致的悲伤就是没有眼泪的，她一定深爱她的丈夫，爱到不忍拿他的命换钱。

至于为什么不要赔偿，她对法官说了一句，他家太穷了，他还那么年轻。

是的，我只有20岁，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亲要供养，砂石车是帮别人开的，一天可以挣一80块。

可那个王八律师说，这女人说不定外面早有人了。巴不得男人死掉，否则，凭什么不要赔偿?

王八律师因为女人放弃诉讼，深深惋惜失去了一次捞钱的机会。我的拳头差一点就控制不住，擂到他的鼻子上去了。

我对女人说，我帮你卖鱼吧!我有的是力气，也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女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便不再等待她的意见，跨进鱼档就干开了。

出事后，我被吊销了驾照，也没办法安下心来做别的工作。卖鱼很好，市场很喧闹，鼎沸得让我没有空想别的事，比如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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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叫兰七，市场里的人都叫她七姐。长着两只高高的颧骨，一双长腿，总是穿紧身的女式背心，把胸和腰的线条都勒出来，肉感蓬勃。

他们背后管她叫鱼档西施。长得有几分姿色，又死了丈夫，这下更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帮她看店，也帮她打架，打那些企图占她便宜的小老板。

我们在市场里很快有了不好的名声，说兰七和她雇的伙计搞在了一起，那个伙计就是害死她丈夫的人。

这种思维一旦发散下去，便成了一个典型的通奸杀夫案。当然，大家只是舌根嚼得热烈，兰七的故事在水产市场成为一个无从考证的传奇。

这些人都是猪脑子，兰七比我大十多岁，是她挽救了我的前程，我只是想赎罪。

我甚至问她，为什么不打算再找个人?

兰七就说，找人?人都被你打跑了不是吗?

我无言。兰七就忽然说，要不你娶了我吧?

我大惊失色，然后兰七哈哈笑着转身走开。这天店里很忙，我便一直没有空想这件事。

晚上回到家，我问妈。我娶了兰七好不好?

妈从床上撑起来，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她说你害了人家的命，还想要人家的老婆?

妈面对兰七是面对女神一样的愧疚和惶恐，就恨我赎的罪不够。

第二天我便老老实实对兰七说，我不能娶你，我妈不让。

兰七怔了一下，大约想不到我会把她的话当真，而且纠结了一整夜。

然后她笑笑，伸手摸摸我脑袋，拣最圆的地方拍了拍，她说，好。

我继续干活，却总是出错，多收了顾客的钱，还理直气壮地和人家吵架。

兰七一直没有露面，往常都是她冲出来骂我。吵完架我去后屋搬鱼，却听到储物间里有响动。

透过开裂漏缝的板壁，我看见兰七身上趴着一个男人。

男人光着屁股，正在兰七身上做一种令人羞耻的运动。兰七仍旧穿着紧身背心，下面也光着，像只大白蛙，颤微微晃着两条长腿。

可是男人很粗鲁，他把她的胳膊，她的腿，她的腰，掰到了骨骼能延伸的最大限度，然后在兰七痛苦的吟叫里，像水牛一般激烈冲撞。

兰七开始反抗时，已经晚了。男人做到最后，甚至把她用封箱带捆了起来，直到捆成一只粽子，身体扭曲的兰七在地板上像蚂蟥一样爬行，这样的姿势大约又激起了男人的欲望，他把她拖回来，又做一次。

我长到20岁，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像炮弹一样，瞬间将我整个人击穿。

我甚至惊吓得忘记放下手里的鱼箱，就那么僵直着，直到整个过程结束。

男人从兰七身上爬起来，穿裤子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是那个因为挣不着钱而对兰七妄加揣度的王八律师。

他穿好裤子才用钥匙割开了胶带，把兰七一点点撕开还原。兰七手脚能动了就赶紧用裙子掩住身体，照着他的脸唾了一口。兰七说，滚。

王八律师这才得意洋洋地走掉。

透过板壁裂缝，我看着兰七慢慢动弹身子，然后点了一支烟，吐出烟圈的时候，目光直视我的方向，我几乎以为她发现了我。

店外忽然又喧哗起来，那个刚刚与我吵完架的顾客大约不服气，纠结了一帮人卷土重来。我搬着箱子就冲了出去。

我与那帮人厮打的时候，兰七出来了，她拦我，拉我，骂我。

我红着眼睛，一律对任何人吼叫，浑蛋!对兰七也吼，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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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律师持续地来，他一来，兰七就得去储物问。我一看兰七佯装有事，然后慢慢摸到后面去，就想杀了王八律师。

因为我知道兰七不是自愿的。储物问不隔音，兰七的叫声像锥子一样，能在我心上扎出痛感。

而我也是个变态，总是控制不住要去后屋偷窥。看着兰七与王八律师像两只螃蟹一样在储物间厮打翻滚，我的骨头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大得几乎要把隔壁的两个男女惊动。

我帮兰七打走了那么多小老板，可是她从来没有叫我打王八律师。

不仅如此，她还给他钱。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一次店里需要进货，兰七准备了5000块放在抽屉里，嘱咐我等经销商来了就付给他。

经销商还没来，王八律师却来了。再然后，抽屉里的钱就不见了。问兰七，她说，你别管。

那一次我失控了，啪地把计算器摔在兰七脚下。

我们凶狠地对峙。

王八律师再来便发现，今天不能像以往那样欢乐了。

因为就在他企图剥兰七的衣服时，我像救火车一般冲进了储物间。

我手里有一把菜刀，它对准王八律师和他下身那丑陋的玩意儿，闪着寒光。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王八律师吓住，是基于我20岁的年龄和苍白的阅历。

然后，王八律师慢慢提上裤子，看着我温和地笑了，他转头气定神闲地对兰七说，你看这小朋友，多有趣。

他说，要不要告诉他那个故事，要不要?

兰七的脸都白了，她扑上来抢我手上的刀，抢不到，便悲愤地给了我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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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自己欠了一条人命，害死了兰七的丈夫。但是兰七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在我开的卡车发生侧翻之前，兰七的丈夫就已经死在车上了。因为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开车到了一个红灯口，便睡死在车里，即使没有发生大卡车侧翻，他也再醒不过来了。

给他酒里下安眠药的人，是兰七。她立志要杀死自己的丈夫，已经好多年，因为她受不了他的非人虐待，又离不成婚。

她已经做好与丈夫共同完蛋的准备，却没想到从天而降一场车祸，砂石埋葬了那该死的男人，也埋葬了一切罪恶，谁会想到一个被砂石砸成肉泥的男人实际上并不是死于砂石侧翻呢?

只有一个人想到了，那就是王八律师。因为兰七曾经向他咨询过，如果不堪家暴而杀掉自己的丈夫又投案自首的话，可不可以不用死?

然后，王八律师就偷偷拜托一个法医同学，从兰七丈夫的胃溶物里提取到了安眠药。

王八律师是兰七的高中同学，曾经追求过她，并受到了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拒绝和羞辱。

而现在，兰七的命运却掌握在王八律师手里，他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好好玩弄那个骄傲得令人愤慨的女人。

兰七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抬起头来微笑着看我，她说，你看，我才是魔鬼。之所以不要你赔偿，是因为你谁也不欠。

她甚至流泪了，冰凉的手，温暖地贴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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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妈走了，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走之前她说，问问兰七，愿不愿嫁给你?

给妈送完葬回来，我便提着刀去了兰七的鱼档，很大声地问她这个问题。当时好多人看，兰七非常尴尬，她不得不做出鄙夷的样子说，有病。

人们笑起来，鱼档西施总是有新鲜话题，和小伙计的，还有和那个长相很猥琐的律师的。

然后我开始砸东西，把整个鱼摊都踢得飞起来。

人们都说我疯了，有人上来抓我，我就踢人，咬人，像小狼一样嗷嗷叫。

兰七惨白的脸，灰蒙蒙的眸子，离我的意识越来越远。我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举起兰七杀鱼的刀，迎着王八律师冲过去。我说，我必须要杀了你。

王八律师落荒而逃。

兰七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拿到医院出具的精神分裂诊断书，便把我接出来了。

人们继续笑她，说她也有病，心甘情愿养一个疯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八律师再也不敢来了，精通法律的他当然知道，疯子杀人是不犯法的，兰七最后对他说的话是，只要我出什么事，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你信不信?

王八律师不敢不信。

夜晚，我躺在兰七身边，抚摸她全身那些有疤痕的地方，有的是拜那个死鬼丈夫所赐，有的是拜王八律师所赐。很难想象一个女人的命运会多舛成这样。我心里疼，一遍遍吻着那些疤，一遍遍把自己温柔地递给她，我们无声地融入那些有绸缎质感的夜，黑甜到天亮。

我不后悔当一个疯子。疯子的世界最简单，只有爱与恨的差别。爱她，她就是天使，即使所有人都认为她十恶不赦。

就像我爱兰七，爱到将我的一切，终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