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印集》序

时间:2022-09-21 09:32:17

几年前,东河君来上海枉遇敝舍,畅谈印艺,殊为欢快。这次他又专程赴沪滨,出示了他的近作印稿, 追秦抚汉,工放两宜,面目多方,心裁别运,甚为赞佩。论印之际,他又叙说了这几年的追求,并嘱咐我为他的印集写几句话。艺格反映人格,人格铸就艺格,知其人,读其印,我感到有一种冲动,一种责任,理当发表一点看法。

透过东河印人及其印作,我欣赏的至少有以下三点:

我欣赏东河君转益多师、择善而从的治学方法。他的治印有幸得到陈左黄老师的指导,但陈先生说不能学他的面貌。后来又从师蒋维菘老师,从蒋先生那里他学到了严峻的学风。东河兼有一位艺术家印人和一位学者印人的老师,是难能的优化组合。我以为,艺术需要浪漫,需要滋味,艺术也同样需要严峻和踏实,缺乏浪漫情调,只是严峻和踏实,作品是不足以艺术化的,然而仅有浪漫,而缺乏应有的严峻和踏实,也是称不上艺术的。严峻过甚趋于僵,浪漫过甚趋于诬。唯有以严峻为骨,以浪漫为用,讲内理,九朽一罢,论风韵,天风海涛,这般的印作方称佳作,方可名时而传诸后世。

以今日的治印者说,阅历较前人为多,眼界较前人为开,信息较前人为快,借鉴渠道较前人为广,拘谨之风与日俱减,浪漫主义的种子似乎是o播心田的,其侧重点倒是要沉下来以严峻、踏实的学风去催漫的种子。我曾经留意过许多有志篆刻的学人的作品,奏刀多年而水准平平,不得要领,其症结正是身上的浪漫主义泛滥了一些,而少了一点严峻与踏实。东河是兼备了这两种因素的,值得高兴。

我欣赏东河君清醒而深沉的思维方式。他常说,还年轻,想多吸收养料,不急于定型。而对印坛一些缺少内涵的现状,他明确表示,不想搞令人费解的东西。不论这见解是否带有普遍性,但可见东河君是在他的刀柄上按着一个脑袋的,是带着想法去提刀攻艺的。在艺海里遨游,清醒异常重要,它是罗盘,是指南针。

东河与刀石为伴已十五个春秋,取得了可喜的业绩,但他依旧不骄傲,不懈怠,把自己放在适当的位置上。他总认为自己是初学者, 也真诚地像虔诚的初学者那样狂热、饥渴地攻占新目标。要这样清醒地认识自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大凡古来无数无名的治印失败者,其失败往往不在于没有把握认识对象,更多的是失败在没有把握认识自己。自己不清楚自己,自己迷惘了自己,当然会产生“西向而望,不见东墙”的错位、失落和惆怅。难免在攻艺过程中一无所获地自暴自弃, 而可笑可悲的是,自暴自弃还荒唐地责怪是艺术残酷地抛弃了他, 试想,这是一种多么执迷不悟,永不清醒的自己!以我个人的考察, 缺乏清醒的自我认识,在艺坛里自暴自弃者远较有自知之明者而被艺术无情抛弃者要多百倍千倍。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远想和深思吗?

清醒者必深沉,深沉者必清醒。纵观五百年印坛,艺术流派的出新和更迭,大师的涌现,新星的冉开,无不是在避同求异、背向求索中行进和诞生的。攻艺者如果盲目与迷糊,则注定了他在芸芸众生中甘居人后的位置。只有清醒而深沉者,才有逾越俗格、自成一家的可能。看到东河日胜一日的印作,更玩味到他那清醒深沉的气质。呵护、发扬这可贵的气质,才能确保印作更上一层楼。此所谓艺由人塑,境由心造是也。

我还欣赏东河君执着刚毅的殉道精神。如今这纷华七彩的世界, 对我们青年人有吸引力的东西太多,吸引住且能专攻下去是必有所成的。惜乎,爱好面的广泛,精力的分散,朝秦暮楚,就难免博而不精,仅得皮毛了。

篆刻艺术曾普遍地被视作“壮夫不为”的末技小道,这里头有局外人的轻蔑,也有局内人的自嘲。平心而论,末技小道里自有不可穷尽的大学问、深规律在。视其为末技道上的壮夫,倘使提刀奏石, 未必能有所作为。东河明白这层道理,他是决意把这辈子的心力都浸淫其间的。他不仅把治印看成是自娱和娱人,还看成是自己的天职, 是自己一辈子须臾不可分离的事业。东河曾跟我展望过他的长远打算,他说,在艺术与经济基础再打得结实些以后,他要到北京去游学几年,再到上海来游学几年。平凡的构想显示出不平凡的大志, 袒露了他对篆刻艺术的一腔热情。的确,求艺如求佛,诚则灵。他的游学计划并非新创造,却有大气概,且有深意在。习艺者在具备了一定基础后,能背井游学,这宛如移植、嫁接、杂交,使自己和自己的艺术超越区域,超越观念,超越习尚,超越时空,超越故我,在更大的范围里,最大限度地把自身的弱点暴露出来,把缺点筛剔出去,把优点综合起来。

说实在的,东河君已经有了相当成功的印艺,但他更具有超过他目前印艺一筹的见解和追求。篆刻艺术是思想支配刀石的劳动实践,我真挚地期待着东河在印坛里有更出跳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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