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明 评奖终极意义是寻好作品

时间:2022-09-21 09:46:28

陈晓明 评奖终极意义是寻好作品

红墙绿瓦、落叶金黄,秋日的燕园给人别样的诗情画意。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的对谈,在景色宜人的北大燕园中进行。话题围绕鲁迅文学奖(简称“鲁奖”)而展开,作为第四届理论类作品获奖者和第五、六届评委,陈晓明与“鲁奖”缘分可谓深厚。

新学年刚刚过半,陈晓明肩负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一个教育部重要课题,同时系里工作和教学任务繁重,采访时间一再推后。直到晚霞缤纷华灯初上,他才有时间坐下来,恬淡温和而不失犀利地讲起自己与“鲁奖”的不解渊源、作为获奖者的深厚感悟、身为评委的严肃思索。

倍受鼓舞的获奖者

陈晓明是2007年“鲁奖”文学理论奖的获得者,奖金1万元。不过于他而言,比奖金更难忘的是颁奖仪式,当晚陈晓明和其他获奖者,分别乘坐乌篷船,伴着桨声灯影从鲁迅故里顺流而过抵达领奖台,背景是鲁迅故里的鲁迅浮雕塑像,欢悦之余令人心生敬畏。

这是对文学的虔诚敬仰。获奖作品《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修订本)》是陈晓明的心血之作。“《修订本》初版1993年出版,当时是23万字,刚一出来就成为当时影响比较大的一本理论书,后来不断被引用。修订版2004年出版,全书38万字,符合评奖时间和修订版内容。”

从1988年写下初稿第一个字,到1993年头版发行,再到2004年修订本出版,15年光阴在中国先锋文学的快速发展间和陈晓明的勤奋研究中倏然而过。“《无边的挑战》是我在中国社科院读博士期间开始动笔的,中间因为写博士论文中断过一阵子,1990年书稿完成。但是那个年代涉及‘先锋派’、‘现代性’的书出版非常困难,这部书稿辗转几个出版社都被退回来,最终时代文艺出版社把这本书收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丛书’里,等到书店上架时已经是1993年5月。当时学术著作印刷一两千本都很难卖,这本书首印6000册很快卖完,反响很大。”这本定价7.8元、320页的文学理论书以扎实的理论和鲜明的观点受到业界高度关注,唯一令陈晓明感到遗憾的是印刷质量不太好,其中一整页内容都有印刷错误。

回想起写作之初心无旁骛的纯粹状态,陈晓明不无怀念:“那时我和同学对研究都比较认真,同时对文学怀有热情,我在《无边的挑战》里对余华、孙甘露等1990年代先锋派文学代表人物的作品进行过分析,他们在那之前的作品我都比较细致地读过。博士期间,除这本书之外我还完成一篇博士论文和另一部文学作品结构分析的书,都在此后出版。当时我们从早到晚阅读写作,效率也比较高,充满兴奋和激动之情。”

获得第五届“鲁奖”的《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修订本)》,是陈晓明时隔10余年之后修订而成的。那时他已到北京大学中文系工作多年,先锋派文学也经过多年发展不断变化成熟。在出版社的热情“催促”和朋友的劝说下,陈晓明将多年积累和盘托出,经过半年多的调整修改,38万字的《修订本》终于在2004年问世。“从结构上来说,这本书力图内在逻辑性好些,章节独立性特点也比较明显。我写理论书不像创作小说一样一气呵成,我的专业方向既有当代文学评论,又有文艺理论,还有文学史研究,所以我很多工作都是穿行,《修订本》也是在这样状态下完成的。”

陈晓明不清楚《修订本》的获奖过程,“隐约记得是出版社选送的,出版社报送奖项之前让我签字表示同意,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终评时才听说我的作品入围,但仍然没有太注意,这些年来我参加过很多评奖,也多次被别人评奖授奖,常常看到一些很差的作品得到更高的等级,原因只是那作者跟评委的关系近。在那些人那里,评奖标准并不重要,但我从来不会给任何奖项评委打电话。‘鲁奖’这次最终好像是作协打电话通知我写一份个人简历,用于公示和颁奖”。

虽然不了解流程,但这一奖项对陈晓明个人的激励作用,时隔多年在他心中依然清晰。“对于我们搞文学评论的人来说,得到肯定的途径少一点,相对来说会比较寂寞,‘鲁奖’文学理论奖也是从第三届才增加的,能获此荣誉,对我而言激励很大。”

努力超脱的评奖人

自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选起,陈晓明开始担任评委。从获奖者到评奖人,以另一种身份参与“鲁奖”,他有与众不同的感受。“第五届时,我是做理论类奖初评委,今年的第六届是做中篇小说类评委,初、终评委都担任。初选时候选书籍有一两百本,我们评委分三人一组分工阅读,即便如此阅读量依就非常大。”

浩大的阅读量对评委是个考验,陈晓明坦言仍能接受。这或许要归功于他与生俱来对读书的热爱和勤奋。1959年,陈晓明出生在福建,父母都是县城里很普通的小干部,也是非常老实本分的人。但由于父亲是地主子女,“”期间全家被下放到武夷山区一个农村。最初地方非常偏僻,距离公社还有五十里路,后来搬到公社所在地,少年陈晓明才有比较正规的读书机会。“我出身不好,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考大学,那时在农村劳动,当工人几乎是人生终极梦想。读书主要出于自己的乐趣。我家当时的房东是个邮递员,是一个爱好文学、喜欢看书的人。那个年代信息也不灵通,因为邮递员给知青、下放干部送信件,所以大家对邮递员很好,把好书借给那个邮递员。邮递员对我又非常好,每借来一本书就跟我分享,但是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读完。那时我完全沉迷在阅读中,读了《傲慢与偏见》、《德伯家的苔丝》、《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还有拜伦和普希金的诗歌,那段时间对我以后从事文学工作的帮助非常大。我插队时,有人送我一本《诗品》,很难读,但我每天白天劳动,晚上仍旧读书。灯光昏暗,身体劳累,有时看着看着就犯困,于是我就往本子上抄,读得如饥似渴。”

1977年恢复高考,在陈晓明看来是“天亮了”。“我大学期间书依然匮乏,抓到一本书十分珍爱,只想把它读完。我从那时就对文学理论感兴趣,而且很幸运地从起步阶段就读毕达可夫的《文艺学引论》,以及《西方文论选》,后者把西方文论的谱系脉络清晰地呈现出来,对我影响很大。”

从事文学研究以来,陈晓明依然是位用功的学者,即便是网络文学作品,他也要通读过才下评语,而这类作品时常达到几百万上千万字。鲁迅先生说他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陈晓明则是把别人睡觉的时间也用上了。“我睡眠不是很好,每天夜里很晚都睡不着,我索性不睡觉,读作品、看杂书、记笔记。我从事30年一线文学批评,从1980年代开始就和时新的文学创作、批评即时互动,因此有比较直接的积累和感同身受的体验,读书这件事,靠临时抱佛脚式的阅读肯定不行。”

以从事文学评论的严谨态度评“鲁奖”,陈晓明努力做一个“超脱”的评奖人。第六届“鲁奖”开评前,他听说自己一部作品被推荐,赶紧要主办方撤下来。他认为自己得过奖就不要再三去争,资源毕竟有限。尽管“鲁奖”并没有明文禁止反复参评。而关于有人质疑的“跑奖”问题,陈晓明淡然回答:“我没有遇到过。在我这里可以说是没有的。也许因为我是在学校里,身处学校体系的缘故吧。至于是否有人跑奖,这我不知道。‘跑奖’不是尊重人家,而是糟践人家;不但是打自己的脸,也是打人家的脸;既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别人。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希望作者不要干扰评委,没有实际意义。”

一个奖项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

“鲁迅先生代表中国文学的精神高度,以鲁迅先生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项有特殊的意义,它会激励中国的作家为人间的正义和责任写作,在这样一个时代激励中国作家开创中国文学新的道路。”这是陈晓明7年前捧起“鲁奖”奖杯时发表的获奖感言,而今重温,仍旧能从中读出他对“鲁奖”的理解。虽然近几届“鲁奖”,每每总被当成娱乐事件“炒”上新闻前几条,但陈晓明对于风口浪尖上的“鲁奖”保持自己的分析解读。

“如果是年度评奖,一次只评一首诗歌、一篇小说、一篇散文,物以稀为贵,效果可能会好些。诺贝尔文学奖是每年10月评头一年的作品,一年就评一个,实际是终身成就奖。鲁奖分这么多门类,一个门类评那么多,还是平均主义在作怪,没有价值追求,将荣誉廉价化了。还有一点,一个好的文学奖一般不评纪实类作品,哪有什么报告文学的事,应该强调的是虚构能力,是语言的能力、表达的能力、想象的能力,我认为这些价值更高。”

在陈晓明看来,一个奖项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人心比较浮躁,一些人面对公共话题,都在急于表达一种怨恨和不满。“德国哲学家舍勒说怨恨是一种现代性的基本情绪,是很可怕的。而这种情绪在中国表现得尤为厉害。人们内心压抑了很多东西,在生活中别的方面积累了许多不公,于是转移到评论奖项上面来发泄。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社会的基础性心情不太正常。还有就是,人们批‘鲁奖’跟批明星、批足球一样,是相对安全的。一方面我们很焦虑,为别人不讲诚信、没有公心而焦虑,另一方面我们对自身的诚信也并不是个个都看得很紧,不都是看成要命的东西。”

第六届“鲁奖”评选,终评环节进行实名制投票,投票结果对公众公开。最终不但引发舆论关注,连部分候选作品的作者和评委也参与进来,众说纷纭。对于这一机制改革,陈晓明作为评委选择坦然接受:“实名制投票有利有弊,当然大家都会看到你投什么票,熟悉的作者也会看到,这的确使得我们评委投票时增加顾虑,但首先还要对文学负责,投出的票必须经得起推敲考验。‘鲁奖’存在的意义,标志着对文学的尊重、对创作成就的鼓励。每一个评奖机制都不会十全十美,还要在建设中完善。‘鲁奖’至今才进行六届,公平需要一步步建设,不能因为一点问题就抛弃。中国人总归要适应客观公正的评价体系。”

去中国作协官网翻看鲁迅文学奖的“指导思想”和“评选标准”,并没有“鲁迅”、“鲁迅精神”等字眼。关于“鲁奖”名称的由来,陈晓明解释道:“我记得中国作协曾有官方解释。‘鲁奖’最初是个短篇小说奖,因为鲁迅先生的短篇很有名。后来这个奖整合其他一些奖,开始变大,并固定为4年一届。据我所知,这个奖的命名跟鲁迅的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不像茅盾文学奖,是茅盾后人捐一笔钱设置的。‘鲁奖’也接受赞助,但来自李嘉诚基金会,与鲁迅及其家人没有任何渊源。”

不过要从主观意图上说,主办方当然还是标举鲁迅精神的。比如其评选标准提到,“尤其鼓励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富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现在的情形,以任何人来冠这个奖的名,该起争议还是会起。就拿诺贝尔奖来说,真没谁在意诺贝尔是干嘛的,他的精神和思想是什么,他曾经主要致力于什么;法国龚古尔奖、英国布克奖、捷克卡夫卡奖评出的作品,似乎都与奖项名称没有必然联系。在不同的时代、不同氛围的社会当中,致力于选择最好的作品,总是一个文学奖存在的终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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