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值战栗 第5期

2005年汇改以来人民币升值幅度已超过20％，好不容易在金融危机时代保持相对较小的升值步伐，美国又发难重施升值压力……在政治与经济的矛盾格局中，中国的纺织服装出口企业犹如待罪羔羊，在升值压力面前战栗。

在口水拉锯战中战栗

在人民币兑美元汇率遭遇升值之前，也许很多企业真的不关心美国总统是谁。但是，当人民币一次次被要求升值之后，那些美国总统的名字经常被中国的纺织服装企业老板们家常便饭一样提及。因为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的上升越来越被政治化，经常通过美国总统之口希望甚至要求人民币升值，最近是奥巴马。

从今年年初开始，奥巴马就数次表示，今年全年他都将“劝说”中国让人民币升值，认为人民币被人为严重低估。3月14日，总理在答中外记者问时明确表态，人民币汇率未被低估。2008年7月到2009年2月，也就是世界经济极为困难的时期，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升值14.5％。而仅一天之后，美国130位众议员对中国汇率政策集体发难，他们表示，要敦促政府动用一切可用资源，促使中国结束汇率操纵，不再利用被低估的汇率来促进出口。这些议员还呼吁对中国输美产品征收反补贴税。中国政府自然对此予以回应，表示美国贸易逆差不是人民币汇率所造成的。

政府之间的口水战颇为热闹，可是很多中国的出口企业却在这场战争中感受到彻骨寒冷，战栗不已。因为它们，就是这场战争待罪的羔羊。用“雪上加霜”、“一场灾难”来形容人民币升值即将给纺织服装出口企业带来的后果并不为过。面对这种后果，谁能不战栗?

猜测是更大的痛苦

升值已经势不可挡?年内升值不可能?……在两国政府以及种种专家扑朔迷离的口水战中，人民币升值与否被严重的猜测着。猜测，某些时候只不过是一种侥幸的希望或者自我安慰。

“炒得这么热，升是一定要升的，2D05那次不也是吗，国家一边说不会那么容易就升，一边半夜里在网上就公布大幅升值，这次升值是肯定的”，嘉兴伊尚美服饰有限公司的老总姚水华对人民币升值显得理智而又愤怒。当年～夜之间的汇改，令其企业来不及兑换成人民币的美元就损失几十万人民币。

虽然4月12日，主席在华盛顿会见美国总统奥巴马时强调，人民币升值不能解决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中方推进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的方向坚定不移。而随着中美关系看似有所缓和，令很多人心中的石头下落，认为“人民币迅速升值近期不会有戏了”，甚至有专家认为2010年不会升值。

但是大多数企业对2010年人民币是否会继续升值，一般没有太大疑问，唯一的悬念在于：何时升值?升值步伐到底有多快?主流看法是逐渐升值，即认为人民币兑美元上半年将继续保持稳定，下半年可能会有适当升值。其中，升值3％-4％的预测已属乐观。有悲观人士甚至认为年内人民币会大幅上扬10％。这种悲观预测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危言耸听”式的告诫――希望政府看清升值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而慎重决策。但是，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危言耸听”呢!如果危言耸听变为现实，那些本已举步维艰的纺织服装出口企业将何以堪重负?

有媒体报道称，财政部于3月下旬派出调研组赴广东、浙江、江苏三省及上海市进行人民币汇率压力测试。尽管随后被财政部和商务部否认，但是外贸企业对汇率敏感的神经并不因此得以松懈。

“猜测是痛苦的，有的单不敢接，一犹豫又溜了单，又不能死等着国家宣布了才接单”，姚水华表示，中国出口的纺织品价格优势已经并不明显，甚至渐渐处于劣势，再行提价的可能很小，但是人民币一旦升值，不提价又不可能。

“在买家眼里，世界其实很小，有时候他只要在电脑上摁下键盘就能把单转给别人，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大度来听你的解释，他们不会为你承担人民币升值的代价，他们只寻找性价比最高的产品”，姚水华说。

“最担心升值”

“现在真的是内忧外患，但最担心的还是人民币升值”，广东枫华制衣厂的老总李自力对记者说。

李自力的工厂以出口牛仔服装为主，已经有近20个年头，但是他觉得生意越来越难做。而以其粗放型的生产模式，他也不打算转向内销。拿他的话来说，如果外销做不下去，就投资其他，例如房地产。“干几年都不如倒一套房”，李自力说。据他介绍，在东莞地区，很多老板已经没有坚定地信心走服装之路，有的迫不得已已经或者面临倒闭，有的尚有资本的也想从事“来钱容易”的行业。

前些年，牛仔出口行情好的时候，在新塘几乎每天都有人租个楼就开始办厂生产牛仔裤，照样有老外上门下单。如今早已没有此番情景，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谁谁谁的厂又关门了。

据李自力介绍，现在一条牛仔裤的利润不过在4％左右，按4％的利润率计算，一条10美元的牛仔裤折算成人民币只能赚2块多钱。今年以来，棉花、棉纱等原材料价格不断上涨，面料价格随之大幅上扬。弹性牛仔布的价格由今年1月份每码1.3元迅速升到目前的13.7元，一条牛仔裤用料以1.5码计算，仅面料成本就蚕食掉两元左右的利润空间。而春节过后，珠三角地区普遍面临缺工，制衣工人工资普遍上涨10％-15％达到2000元左右，计件平摊到每件衣服上工费上涨三四毛钱。此外，纽扣、拉链等配件以及其他各种费用都在上涨。

李自力说，外贸企业每笔订单大致要经过这样几个流程：首先与国外客户洽谈，确认价格、交付等条件，然后将订单交工厂生产，最后交付产品时才能收钱。一般这个周期最少也要两个月，如果汇率在这期间出现浮动，那么“后果很严重”。

所以，和原料成本这些上涨因素相比，汇率风险更大，也让出口企业最为担心。

“一升值就白干”

与外资企业的“两头在外”――即进口原材料，再出口到国外市场，可以部分对冲人民币升值风险不同，中国本土企业基本为“一头在外，一头在内”――即原材料采购在国内，出口到国外。它们基本为加工贸易型企业，面对的是买方市场，订单技术规格都按买方要求来定制，基本没有多少提价空间，所以人民币升值对这类本土企业的利润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最要命的是如今的人民币升值是和成本大幅上涨连在一起，企业基本上没有招架之力”，李自力说。他认为，汇率、贸易壁垒、贸易欺诈、东南亚等竞争国家凭价格优势抢单等都属于“外患”，而原料成本上涨、工荒、新劳动法对企业的责任限制等都是“内忧”。相对于其他明目的内忧外患来说，已经稳定了一段时间的汇率算是无需操心太多的，但是一旦汇率有所变动，这一项又显得格外令人担心。

“找订单、找工人、找代工，已经精疲力尽了，好不容易接了几个单，也许回款前，人民币一升值，就全白干”，李自力说。据他介绍，他今年春季接到美国客户一笔30万条牛仔裤的订单，当时每条定价在10美元左右――这个价格已经算是较

高，经朋友撮合才拿到的订单，这一订单的回款约在6月份，如果届时人民币升值1％，李自力就要面对百万人民币的损失纯利润的一半被升值吞噬。

来自宁波的一家外贸企业一位经理也对记者表示：今年先是欧元贬值，迫使企业在做外贸时尽量采取美元结算，现在美国又在施加压力，希望人民币升值。如果人民币真的快速升值，今年就可能白干了。“一季度就已经升值2.78％，比起以前动不动一个月升5％以上来说，这已经算是稳定的，但是依然让我们心惊肉跳”，该企业外贸部一位经理对记者说。

每次都在挑战极限

自2005年汇改以来，人民币不断升值成为悬在加工出口企业头顶的一把利剑。当国际需求旺盛时，汇率波动所给企业造成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显现，但随着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市场需求收缩，以及我国下调出口退税率和调整加工贸易等政策，加上原材料、劳动力成本不断上涨等多重因素叠加影响，去年纺织服装全行业2／3的企业实际利润率只有0.62％，不少企业在零利润临界线边缘痛苦挣扎。

3月26日，江渡集团董事长徐为民在参加“2009中国纺织行业年度创新人物”表彰及论坛活动时说：“中国的纺织行业产品利润一般只有5％左右，这还是比较好的，大部分能控制在3％。如果说现在人民币升值1％，将近20％的企业已经到了利润平衡点的极点。如果人民币升值5茗，估计将近有一半以上的企业面临倒闭。”

关于他所言的“5％”，记者有极其深刻的印象，因为在多次关于人民升值采访中，不少企业屡次表示：再升5％就要死了。而回头想想，汇改接近五年，已经升了多少个“5％”?

在2005年7月后的几个月，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许多出口型企业已经在人民币的升值的突然袭击中遭受了巨大损失，大多数的企业主表示人民币的升值如果超过5％，其企业将无法消化。其时，对人民币的恐慌情绪笼罩着整个业界。而今，那些当初忧虑企业无法在升值中生存的企业是否已经倒闭了呢?就记者所接触和采访企业而言，确有倒闭者，但是大多数还是生存了下来。

“第一次是惊吓，就跟被抢劫了似的，后来高歌猛进也好，小步快跑也好成了长跑，久而久之有点习惯了，但是稳定了两年多，又要升值，还是觉得很难受”，江苏无锡某服装有限公司的李明(化名)对记者说。

这位李总，人比较乐观，但是对人民币升值他却每次都非常悲观，因为每次他都觉得在“挑战极限”。在2005年7月21日那次汇改后，他曾认为企业要“阵亡”，但是也许他并没有预料到企业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硬是一路挺了过来。2007年，最初预言人民币升值超过3％其企业就将倒闭的李总曾将能够承受的人民币升值的上限大幅提升到10％。

可是这个“10％”也早就已经过去了。“这次是真的”，李明非常肯定的说，这一次，他把极限定在“3％”。

那1℃的沸腾

那么，按照汇改后的生存率来看，人民币升值是可以被战胜的吗?

“可以战胜一部分，但是不能无限止战胜，如果一直升值，没有企业能生存下来”，李明说。

据记者了解，去年下半年以来，一些企业国外订单虽然增加，但服装出口订单普遍利润低微，有的企业为了留住客户不得不保本甚至亏本接单。另一方面则因为原料、用工等成本大幅增加，大大压缩了企业的利润空间，在这双重因素影响下，一些订单会因没钱赚而不敢接，最终导致客户流失。

商务部副部长钟山曾经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中国外贸企业的生存状况：“如果水被加热到99℃，是不会沸腾的：不过只要再继续上升1℃，水就会沸腾。人民币任何程度的升值，都可能令出口商破产，这是中国负担不起的。”

这种水深火热的感觉想，必出口企业感同身受，尤其是纺织服装行业的出口企业，利润微薄的它们可能更加接近沸点，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崩溃。

“这里百分之一，那里百分之一，可是总共利润才百分之几呀”，李明感慨说。李明的企业以出口男式衬衫为大项，2005年受汇改影响，几乎走在倒闭边沿。后来痛定思痛，终于在“自主品牌”上杀出血路，而且产品类型也从单一的男式衬衫发展到女装和童装。尤其是童装，而且是拥有自主品牌的童装，给企业带来较大的利润空间。但是，这些利润目前看来还不足以应付人民币的大幅升值。

“5％真的是极限，因为我们企业平均利润最多也就5％，其实要是不是这一行做惯了，也有点感情，我真的不想做下去了”，――洪合一位在同行眼里生意还算红火的企业老总对记者说。他认为，很多时候做企业都靠一口气咬着，意志不坚定就会放弃。而人民币升值这种企业“无能为力、只能坐等宣判”的“可怕事情”，光凭产生的压力感就能压垮一些企业。汇改以来累积升值达到20％多的“坚挺”的人民币，是很多企业的噩梦，很容易成为生死攸关的最后一根稻草。

靠什么抗衡升值

既然如此严峻，是否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呢?答案一定不是如此，否则就没有那么多企业支撑到现在。这近五年来，与人民币升值赛跑已经成为出口企业的能力修炼。升值从理论上已经不能为产业所能承受，但是当现实真的来临，坚韧不拔的中国企业总是艰苦奋战，找到某些可以抗衡或者说抵冲人民币升值后果的策略。

“企业在人民币升值面前不得不有所作为，也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广东省南海市纺织商业协会会长陈树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此说。

他认为：要规避人民币升值带来的风险和利润摊薄，企业首先要提高自身的市场竞争能力：要加强与外商联系，减少中间环节：加强企业内部管理，降低管理和经营成本，同时要发挥行业协会的作用和产业集聚优势，避免同行的恶性竞争；要转变经营机制和营销策略。外贸公司和生产企业要提高外贸出口的技术水平和营销能力，增强整体抗汇率风险能力。与此同时，出口企业要逐步转变营销策略，在加大原有国际市场开拓力度的同时，积极开拓新市场，实施多元化市场战略，扩大市场的回旋余地，并寻找价格可比性不高的产品，以规避传统市场和同质化的激烈竞争。

“今年下半年人民币极有可能升值3％-5％。要有效规避汇率变动带来的贸易风险，拥有自主品牌和知识产权、坚持产品创新、保证质量和信誉非常重要”，陈树彬说。

一般来说，OEM代工生产的利润率仅为3-8％，但自主品牌产品的生产利润率可达8-15％，甚至更高。

而浙江秋维特服饰有限公司的老总姚明良则认为，内外销结合是抗拒人民币升值的有效措施。他认为，外销可以积累加工素质，而内销可以规避汇率风险，两者如果能够结合，一个企业可以做到“东方不亮西方亮”，甚至处处有光明。

此外，企业普遍表示，汇率政策的连续性很重要，相当于一颗“定心丸”。2008年，很多企业生意尚可却意外利润不佳，罪魁祸首就是人民币汇率的频繁变动。相反，金融危机盛行的2009年出口企业生意难做，却也较少为汇率操心，因汇率而损失利润的情形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