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清”的价值和意义

南豫见的长篇新作《百年恩公河》（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出版），未读之前就有人大力推荐，也听到了不少叫好的意见；但认真读过并有了一些感受之后，却对说些什么颇为迟疑了。如果概要地来说，那就是我并不认为《百年恩公河》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直追世界名著的旷世杰作，但实事求是地说，这部作品确有其过人的优长，实属当下小说创作中一部力作。其价值在于独到地塑造出了海水清这样一个堪为典型的独特的官场人物，其意义在于由这样一个独特的官场人物深切揭示了官场文化与平民生态之间的紧张关系。而有了这些，这部作品就业已具备了跻身于力作的资格。

《百年恩公河》里的“海老”――海水清，是一个既长寿又复杂的革命领导干部形象。说长寿，他愣是活到了100岁，因为鹤翔百寿，老当益壮，以及位高权重，见多识广，他就成了历经风浪而稳如泰山的“不倒翁”。不管在位，还是退位，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莲州地区至高无上的“上帝”。说复杂，是因为他选择了“革命”就义无反顾，而“革命”就成了他的“资本”与“阶梯”。他在地委书记的位子上坐了几十年，既为莲州地区的百姓谋着福利，又为自己的家族与家人谋着私利；他在意党和政府的形象与影响，更注重自己的声誉与威望；他身为国家中高级领导干部，却陶醉于被莲州人当作“现世基督”来崇拜；他不为海黑子之类权欲熏心、不择手段的人所撼动，却在死后的“亡灵审判”中，勇于自责和自省，道出自己的“三重罪责”――“官场原罪”、“御人之罪”和“培植罪恶”，说出“老百姓就是共产党的恩公”这样发人深省的至理名言。他在骨子里是霸道的、骄横的，表面上又是亲和的、廉政的；他内心里是恋钱的、贪名的，表面上又是超然的、淡定的。革命性、江湖气、家长味等诸种因素汇集一身，使得海水清成为领导干部形象中不可复制因而不可多得的“这一个”。

作品在以海水清的经历与行状为主线的故事叙说中，揭示得最为充分又最为深刻的，是官员个人与官场文化的扭结、官场文化与平民生态的纠葛。就海水清来说，他个人的种种意愿都是通过组织的方式加以实现，他可以上马为他树政绩的大型建设工程，他可以任命他比较信任又能够御用的各级干部，当他把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时，他自己就既是官场文化的受益者，又是官场文化的缔造者。而进了官场，许多人就身不由己地改变了本性，鬼使神差地丧失了自己，要巩固现职和晋升高职，都得从下边捞钱，向上边进贡；于是，县委书记郭富贵“栽了”，镇党委书记杜国君也“栽了”，新任县委书记金果果也陷入了泥淖难以自拔。这正如海水清自己所坦陈的那样：“只要一入仕途，就要遵循官场的游戏规则。”而且面对这样的“游戏规则”，“个人是渺小的”，甚至是“螳臂挡车”，这样让官员们身不由己地由“红”变“灰”又变“黑”的“游戏规则”，委实值得人们认真反省，切实问罪，更需要沿坡讨源和追根究底。

如果说官员个人与官场文化是同构关系的话，那么，官场文化与平民生态就是悖论的关系，因为官员――官场――政治形成了相互借力的现有秩序，并形成了他们之间互有所图的既得利益。为了取得这种“政绩”和求得这种“稳定”，平民百姓的利益就只好退居其次甚至全然不顾了。为了给所谓的恩公祠水库集款筹资，乡里、队里以强迫的方式加税收税；为了虚报产量，比着“跃进”，县里把农民的种子粮硬性调走，使得农民没有了种子，加重了粮荒和饥饿……在这里，“政治”、“官场”与“官员”，名义上是代表人民，为民谋福，实质上是钳制百姓、与民作对；老百姓对这种“现实存在”无从适应，也无力改变，连海水清都感叹“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个人的能力确实是太渺小了太渺小了”，那么普通百姓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本属“鱼水”关系的“官场”与平民，却渐渐分离了，日益紧张了，进而对立了，这样的结果和这样的过程都让人万分困惑。作者在作品里的“亡灵审判”一节，借用海黑子的“秋后算账”、海水清的初步自省以及对“规则”、“现实”的简要论析，以一个官场现实环环相扣的因果链，构成了对于官场文化步步深入的大剖析与大批判。

当然，《百年恩公河》，是以小说的方式打造人物和重述历史，但这里所真切指涉的和所深切蕴涵的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政治现实”与“官场文化”等等，仍然以各种变相的形式和隐形的方式，在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中继续延宕着，依然存续着。读《百年恩公河》，使人反思历史，不忘过去，更使人警惕现实中的问题，珍惜现在的清明，并在历史与现实相结合的意义上，充分认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与建设和谐文化的高度重要性。这种怀揣现实写历史并让人们重温历史看现实的创作，其实正是《百年恩公河》的贡献之所在，当然也是作者南豫见的功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