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诗的女孩

当这位清纯活泼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并且对我说“汪老师，您好！”时，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是一个左耳听力损失91分贝，右耳听力损失95分贝的极重度聋人！当她把一叠刚刚写成的诗稿送到我手上时，我更是惊呆了，因为我知道诗在各类文学作品中，更需要对声音的感知，是声音构建了诗的节奏和韵律。而她，是如何把握声音，如何用声音来构建诗的节奏和韵律的呢？

女孩名叫叶瑜洁，出生在浙江省嵊州市甘霖镇叶家村的一个农民家庭里。甘霖是越剧的发源地，那里的山民爱唱也爱听。然而，小瑜洁甚至来不及感受一下“落地唱书”婉转悠扬的韵律，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就把她抛向了无声世界的深窟。

小瑜洁长到8岁那年，妈妈带着她去上海配了一只助听器。她终于听到了声音，她就戴着助听器进了村里的小学，老师让她坐在最前排，老师一字一顿地教她“a、o、e、i、u……”老师又教她“日、月、水、火、山、石、田、土……”她专心地听着、记着，尽管舌头不听使唤，声音咬不准，但对于小瑜洁来说，她听到的每一个声音仿佛都是天籁之音，都牢牢地铭刻在心里。

但是，随着年级的升高，小瑜洁感到学习的困难越来越大。课文长了，朗读的节奏快了，模拟助听器无法听清，有时甚至只是一片噪音。特别是三年级后，她的学习成绩再也跟不上了。但她没有气馁，她从《龟兔赛跑》的童话里得到启示，她想，假如同学们每天识10个字，自己每天识一个字两个字也行，只要坚持不懈，到后来肯定能超过人家。于是，每上一课新课文，她就把不认识的字找出来查字典，借助拼音在心里默念无数遍。就这样，她认识的字就越来就多。

助听器的电池用完了，年迈的爷爷不惜赶上几十里山路，去为孙女购买电池。爷爷的精神感动了她，她决心要认识更多的字，掌握更多的知识，使自己长大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叶瑜洁上五年级那年，她的助听器坏掉了，家里经济困难，无力再给她买新的助听器，她在课堂上的学习更困难了，字典就成了她最亲密的老师。她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追求知识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奔跑，追着一个声音，追着一个梦，追着一种向往。她说不清她向往的是什么，但也相信一定有一种她最喜欢的最美好的东西存在着，在有声世界里向她呼唤。

2003年，嵊州市残联通过向社会募集资金，为叶瑜洁配置了全数字电脑编程的助听器。新的助听器比她以前的助听器功能先进了很多，声音也清晰多了，叶瑜洁高兴啊，她真切地听到了小鸟的啁啾，听到了山泉的叮咚，听到了林涛的呼啸……她更听清了人们快乐的歌声和笑声，她已经可以区别男人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了。

2004年的暑假里，叶瑜洁参加了绍兴市残疾人康复中心的聋儿口语康复训练班。这，成了叶瑜洁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康复中心的专家和老师们，口对口地对叶瑜洁进行舌操训练、口部操训练、呼吸操训练、正音训练等，一个20岁的大姑娘仿佛重新返回到了3岁的儿童时代，重新开始呀呀学语。发一个音从含糊到清晰，要训练几百次甚至上千次；吐一个字，从不准确到准确，要训练几千次甚至上万次。勤奋而执著的叶瑜洁没日没夜地练啊练啊，喉咙都练痛了，她依然坚持着。她多么想说话啊，她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她想把自己通过查字典认识的每一字都准确地念一遍……

在康复中心参加口语训练班的日子里，叶瑜洁第一次听到了诗，那是一位幼小的聋儿朗诵的诗。她觉得诗多么好啊！原来，一个个的声音可以组成有节奏的韵律，可以表达内心演算的情感，可以让智慧迸发出思想的火花！她突然觉得，自己多少年来一直在冥冥中追寻着的，原来就是诗啊！诗，可以把世界上最真挚、最美好的东西化为语言，化为声音。

通过这次口语康复训练，不但使叶瑜洁开始学会说话，而且仿佛使她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嵊州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她的班主任老师也说，通过那次口语康复培训，叶瑜洁简直像换了个人，她变活泼了，乐意和同学们交往了，学习也长进了。老师为她高兴，同学们都为她高兴，大家都用不同的方式帮助她鼓励她，学校还专门为她的助听器干燥机安装了电源插座。叶瑜洁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她每天早晨起床进行发音和舌操训练，坚持不懈地训练使她的说话能力不断有所长进，有空的时候还悄悄地学写诗呢！在最近写的一首诗里，她依然对绍兴市残疾人康复训练中心的那次口语康复训练充满感激。诗中这样写道：

绽开了微笑

是谁

把扭曲的声音

梳理了清晰

是谁

把沉默的心情

播洒了欢乐

哦是你

是你那

踏着岁月悠悠

追寻一步一个脚印

随着时间的流逝

收获一个个的奇迹

走进不幸者的心中

触动你我他的欣喜

……

我读着这样的诗句，心里仿佛有一种东西在撞击。我的聋人同胞，甚至包括身体健全的同胞们，在不可预知的人生厄运面前，我们最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种精神。